简桦说:“爸爸是我,我和续霖有事找您。”
“进来吧。”养父说,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像是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了。
简桦走到房间里,才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邵续霖的手。
养父的卧室里只开了床前一盏台灯,橘色的灯光洒到床头,养父靠在枕头上,看着深夜来访的两个儿子,露出温和的笑意。
很快,他的神情诧异了起来,因为两个儿子走到了近前,他看见大儿子苍白的脸,和小儿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爸爸,”简桦说,在养父床前几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续霖的亲生父亲,是怎么死的?”
听到他的话,邵续霖猛地抬起了眼睛,又惊又怒的看着简桦。
养父的脸也在刹那间阴沉了下来。属于父亲的慈爱从他的脸上褪去,上位者、老军人的威压铺洒到了整个房间。
卧室里的氛围都变,养父抬起手,按下了床边的电源开关,头顶的大灯亮了起来。房间里变得雪亮。
失去了橘色暖调的保护,再没有家常的父子兄弟的氛围了,现在是一个长官,在看着两个年轻的士兵。
养父掀开被子,穿上拖鞋,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写字台边,回过头来,无言地看了两个儿子很久。
“他是被人害死的。”养父缓缓地说。
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进了脑海里。每个字都带起了一个火点,在脑中,在心里,疯狂的烧。
“续霖,”养父看着他说,“结案报告上面说他是自杀的,你不要相信。你父亲是个汉子,他不会不负责任的自杀。”
邵续霖来卫星城十年,从未和养父提起过父亲。
养父也似乎一直想把亲生父亲的记忆从邵续霖的脑海中抹去。
邵续霖抬起头,养父也正在看着他。
十年的父子情,依旧像是两个陌生的人。
“他没有犯下任何罪行。”邵续霖说。
“我不知道,”养父说,平静地看着邵续霖,“当时案件正在调查,谁也不能说他有没有做那件事,案件拖了将近一年,还是毫无头绪,这个时候,你父亲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死的太及时了。如果他不死,就不能结案,牵扯的人就更多了。”
邵续霖听着,眼睛疼得钻心,又干涩到空虚。
“那时候……你做了什么?”邵续霖艰难地问。
——黄远说,卫星城城主在他的父亲死亡的事件中并不无辜。
“我受王后陛下委托,审理这个案子,没有查出真相,还让你的父亲不明不白的死亡,”养父说,“我十分内疚。”
这之后,卧室里是冗长的一阵安静,父子三人各自站在房间的一方,沉默得像三尊雕塑。
最终,还是养父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重,走过来,拍了拍邵续霖的肩:“案件的卷宗都在书房里,等你再成长一点,就全部交给你。希望你有一天能查明真相,给无辜的人清白,让罪恶的人伏法。”
“什么时候?”邵续霖问,他已经被父亲含冤而死的噩梦折磨了十几年,有触及到真相的机会,他甚至不愿意等待一分一秒。
“我也想早点给你,”养父说,“这个案子早已成为了我的心病。可是……”
养父顿了顿,说:“还要等你长大,你的性格偏激又固执,也许你自己感觉不到,甚至还竭力隐藏了这一点,但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看人很准。你这样,会出事的。”
邵续霖站在那里,原本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此刻又慢慢变成苍白。
养父看着他,说:“我也在等着你能成长到独当一面的那一天,但是欲速则不达,你身上有你父亲的影子,不要让我失望。”
邵续霖后退半步,说:“谢谢爸爸。”然后甚至没有道一声晚安,快步地离开了养父的卧室。
养父看着站在一边的简桦,说:“你也去劝劝他。”
“是,”简桦简单答应了一句,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您,请您好好休息。”
养父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意,挥挥手说:“你们也早点睡。”
直到门全部被合上,走廊上的声音被全部隔绝了出去。
养父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剩下了深深的疲惫。
窗外的院子里,间或传来乌鸦呱呱的叫声。
养父关上灯,躺回了床上。但是睡意已经消失,再怎么也无法入眠了。
养父在黑暗中呆了很久,坐起来拧开了台灯。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传命令下去,马上逮捕黄远。……间谍罪。”
——邵续霖今晚的异常举动,肯定跟黄远的来访有关。北方城果然想从内部调拨卫星城的关系了。挂掉电话以后,养父想。
——明天还要去地下室把一部分资料销毁掉。邵续霖已经注意起当年的案件了。
虽然当时他保存好卷宗,确实是因为不甘心,想等待终究有天有人能查出尘封的真相。
现在看来,唯一能做到的人大概只有邵续霖了。
但是,邵续霖让他感到害怕。这个养了十年的孩子,一直是身边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孩子孝顺、懂事,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从来不惹麻烦,走到哪里都是赞誉一片。可是,作为他的抚养人,养父还是看出了他心底藏着的戾气。
——那样东西,还是尽早销毁了吧。
希望他永远不要查到真相。
养父望着窗上的树影,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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