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这样的强者,才能解我身上积年的毒。我前往蒲圻军营找到他,被他带回叶家戒酒。整个冬天我就住在他家的温泉别墅里,我戒除五石散,逐步减少热酒冷食,在清醒中被温泉的热汽包覆,浑身疼得就像要死了一样。德宣抱着我,将竹榻一天天挪近滚烫的温泉,我只能借欢好时麻痹的滋味来忘却些疼痛;然而他诸般的温柔总是堵住我向高峰攀援的路。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恬不知耻地想要解决——可德宣虽是自愿被我拉下水,要我引导他施虐,却仍令我觉得自厌。
鄙陋如我,怎能容忍他将我视如珍宝?罪恶感使我逼他动粗,他的折磨抵消了我的虚空不安,这苦痛成为我获得高潮必须的代价。
“德宣,我现在是长沙王,身上不能再落下伤痕……但你且想想办法,哪怕让我短暂窒息也好……”这一刻我多么微贱、催促的话又是多么无耻;我禁不住流下眼泪,却真切地悸动到不能自拔。
于是三寸宽的衣带缚住我的脖子,缓缓勒紧……
我还是不要德宣做我的私兵,多年的物欲混缠使我并不能停止盘算——我想德宣若能靠带兵出头,再靠他助陶家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这念头使我蠢蠢欲动,又使我越发痛恨自己;每到这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将德宣从我身边赶走,或者我自己远远躲开。
有时我也会去临湘山看望堂弟处静,虽然他已决志隐居,从来不肯出山见我;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散心。我坐在临湘山前的磐石上,遥望白云深处虚渺的青峰,仔细回想分别时堂弟黝黑的眼睛——论起来他与我命运差不多,同样幼年失怙,同样被叔叔折磨,同样独自寂寞。
我捉摸着堂弟的选择,然后长叹——他这样家财万贯奴仆成群的隐居,十五岁就服药修道,亲故外人一概不见,真是最好的解脱。
而我却只能做俗务缠身的长沙王,别无选择。
日子流水般过去。
永和五年夏天,我的祖母病逝。碰巧祖母去世前一天,我的表弟红生从燕国来看我。我约略听说过他的事,待见到他,竟发现他长得很像我。
于是我以为我会面对一个曾经的自己,可与他才谈几句,我就摸清了他的底细——术业还算精通,却不擅长做人,太清澈,无非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都已经年满二十了,我二十岁时,哪像他这个样子?
这使我又从心底不平——这傻小子,使我有些嫉妒。他有一个狡猾却忠诚的仆人,可以不卑不亢应对我,却能跪在地上很温柔的帮他穿木屐。我看表弟仍憨憨傻傻困在迷雾里不开窍,忍不住就想捉弄他。
试探了两次之后,表弟仍是糊涂,我又不想平白点拨人,也就罢了。
——毕竟我还有我自己的烦忧。
七夕这天守夜,我在庭中抱着儿子,许下一个愿:愿浮生岁岁年年,从此静好;不再有流徙、变迁、忧困、不安。
许愿后我怔怔良久,木然想到:德宣还在边境准备北伐。
深远的恐惧自心底泛开,我在彻夜辗转中忽然忆起成帝对我说过的话:以卿明敏,定能了悟——人这一生,身边能够有让自己珍惜的人,是多么幸运。
此时我真想回答官家,我一直都是个糊涂的人,一直都是。
转天表弟忽然令仆人来向我辞行,朝食后主仆二人就匆匆离开了长沙府。我没有相送,我只是悄悄爬上长沙府最高的楼阁,从三楼窗口目送他们离开——这一主一仆相携离去的背影,很动人。
泪水不知不觉滑下面颊——我其实很嫉妒我的表弟,很嫉妒。
若我从来都被人这样爱护,人生会是个什么样子?
……
时隔不久,德宣老毛病又犯,从安陆跑回来粘我。他携我踏上层楼,在熟悉的蝉鸣声里与我共眺夕阳,静静将我拥住。
“仁远,我不做官军,做你的贴身亲随,可好?”他的唇再一次贴在我耳边,轻轻地问。
这一次,我终于撤去所有气力,倾全身重量倒进他的怀里。抬起手摩挲着他的面颊,我并不回头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不做官军,不去北伐,只守护着陶家田园。从此曲水流觞、悠哉卒岁;从此岁岁年年,一切静好……
第二十章 翡翠·楚山碧壹
益阳县在长沙郡西北,距离长沙约有二百里。红生主仆离开长沙后漫无目的,每天走走停停,花了十天才到达。这日巳时,益阳县街市上熙熙攘攘,道边的驿亭门舍大敞,正往外散着腾腾白汽。
釜中热汤滚沸,用肉汁揉出的面团被搓成拇指粗的面条,再切成二寸长短、捏成薄片,齐齐下进汤中如银花开散,咕嘟咕嘟泛出诱人香气,直闻得路人迎风咽唾、垂涎不已。这样喷香的汤饼被煮熟了盛进大碗里,配上盐豉肉醢一并用托盘送上席,热腾腾勾人食欲。
红生拿筷子夹起汤饼吹了吹,低头尝了一口,很满意,不禁抬脸对伽蓝笑了笑。
伽蓝也笑着对红生道:“爷,这里还有羊肉牢丸卖,您要不要买两笼尝尝?”
自从在陶家受过打击,红生离开长沙后便除去孝服不忌荤腥,伽蓝自然与他心照不宣。男儿本来就无肉不欢,红生当即点头,伽蓝便赶紧去催亭中仆役。很快甑中蒸好的牢丸被送上来,红生趁热夹了一个,只见这牢丸面皮薄而不绽,透着粉嫩的肉色,沾着醋吃分外美味,不由得高兴问道:“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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