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跑远,才转身与常画匠寒暄:“先生别来无恙。白马寺的壁画,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大人客气了,您若是肯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
红生点点头——他喜欢画壁画,作画时享受着周遭的安静,依照现成的线稿粉本填色,可以随便走神、随便回忆、随便思念;即使画着画着心忽然疼得厉害,因为独自面对着墙壁,失控的表情也不会被人看见。
数九严寒时晴时雪,日子在恍恍惚惚中流逝,他学会敲冰汲水,漂洗茧衣;学会伐薪烧火,煮茶做饭;学会蹲在灶边烤橘子,诱哄阿蛮计算自己来到寺中几天——他不让自己等他,所以心里不算日子,只是每天都要在嘴上数一遍;他想好绝不等他,结果每天暮鼓晨钟,都在等他。
“四十天,慕容大人来了四十天了!”阿蛮嘴里塞满橘瓣,含含混混嘟囔。
红生坐在灶边晃动身子,一边对着火烫的橘子吹气,一边低头轻笑:“四十天了啊……”
算上来时路上耗费的日子,伽蓝,你对我失信了。
你对我失信了……
红生睁开双眼,又是一夜辗转难眠,让他眼底尽是涩意。强打着精神推开床屏,即使心口闷堵着,也得爬起来吃朝食——他必须振作,今后到底该怎样计较,另说。穿好衣服正在漱洗时,堂外却忽然响起阿蛮的叫嚷,跟着是好一阵喧闹,红生一怔,心立刻怦怦跳起来。
是不是伽蓝来了?
再顾不得多想,他扑通一声将铜匜丢回水鉴,匆匆跑了出去。
来人并非伽蓝,而是二三十名胡僧,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看得出是做主的大和尚,余下的年轻比丘与小沙弥,应当都是大和尚座下弟子。那和尚显然与白马寺的住持是旧识,此刻站在庭中只顾与他说话,眉宇间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善哉善哉,千辛万苦带着弟子逃来这里,总算可以安心了。”
白马寺住持闻听此言,便问道:“赵国现在到底如何?我长居寺中,只听说那里很乱。”
和尚合掌摇头道:“自从新帝被武德王幽禁,李司马将京都城门洞开,听凭百姓去留,一切就全乱了套了。接连数日,就看方圆百里的汉人不断涌进城中,胡人尽数逃空。我料见不好,及早带了弟子出城南逃,罪过罪过,听说武德王跟着就颁布了杀胡令,凡是汉人砍下一颗胡人头颅送到凤阳门,查实后文官升三等、武官升牙门,邺城内外都杀疯了,幸好逃得快……”
“罪过罪过,”住持听罢合掌长叹,“这一道令下,赵国境内不知要死去多少胡人。”
“岂止胡人,就连高鼻深目的汉人,都不知被枉杀了多少,罪过罪过……”
红生正站在堂前檐下,听见这话,身子顿时一凉;他想到伽蓝的样貌,一颗心就直坠谷底,顾不上换靴直奔庭中,冲到胡僧们面前就问:“那道杀胡令,是什么时候下的?”
“大概十二月末。”大和尚打量着忽然闯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见他面色苍白,便知他当有故旧在邺城,赶紧回答。
十二月末……恰是伽蓝在邺城逗留的时刻。红生听了便不再言语,讷讷转身径自离开,浑不觉自己此举有多唐突,只将胡僧们纳罕的目光抛在脑后。
身材高大修长、褐发微鬈、高鼻深目、琥珀一样茶褐色的眸子……伽蓝,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胡人。杀胡令,杀胡令……
“我果然不该等他,我果然不该等他……”红生喃喃自语,魂不守舍地走回内室,在榻上蜷起身子闷住脸。
现在该怎么办……
应当追过去么?那道杀胡令一下,就算自己现在追过去,也无济于事罢?
可如果不追过去,眼下这一切又跟上一次有什么分别?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能重蹈覆辙,就再也不要像上次那样畏缩,再也不要等待!
红生蓦然抬起头,取过榻上铜镜捧到面前——镜中人面目柔和,鬓发如漆,哪里有半点胡人的影子。
他笑起来,头一次由衷庆幸自己汉人一般细柔的长相。
拿定主意后就再也坐不住,红生跳下地,趿上丝履跑去堂上找到常画匠,央求道:“先生能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常画匠怔忡地问,被红生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有些回不过神。
“帮我画一幅邺城的地图,只需要大概布局就好,”红生急切地盯着常画匠,追加道,“但一定要标出秦王府和皇宫的方位,麻烦您了。我曾经路过邺城一次,现在却记不大清了。”
“大人您要那个做什么用?”
“我要去邺城,找伽蓝。”
常画匠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这种时候伽蓝竟然在邺城?!大人您闭口不谈,我只当……唉,可是大人,您去太危险了。”
红生微微一笑,眼神却坚定得不容置喙:“先生,只求您帮我这个忙……”
“可是大人,万一您离开后伽蓝却来了呢?”
“那么,就换他等我……”
当正月二十日的暮色降临,整个江陵县照常在宵禁后安静下来。三五成群的野狗出没在寂静的深巷里,不时发出一串低吠。人们在十二日那天将除夕剩下的“宿岁饭”尽数抛在街头,本是为了讨个去故纳新的好彩头,连日来却引得县内外的野狗满城流窜,在散发着阵阵馊味的积雪中拨拉着残羹冷炙。
如此倦懒安谧的冬夜,正应该守在火边昏昏欲睡,可偏有一个煞风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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