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北豫年少时,那日因着偷懒被罚的狠了,委屈的冲着暄景郅大声吼叫,道是自己命如蒲草,何必费心费力要他受这般苦楚。事实上,若是真论个二三,他对北豫教责的严苛,比之他当年又哪及十之一二。每个人展示在世的风光,背后付出的又岂止是百倍千倍的辛酸血泪,从古至今,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又何尝有过捷径。
曾经的他,一如北豫一般,多么渴望一个家,一份亲情的温暖,可这些东西,于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而言,根本就是毕生都得不到的奢侈。
回忆渐渐散去,暄景郅感受到来自指尖的一抹些微的痛意并伴着分明有些刺骨的寒冷,抬手抹了抹面上分明已经有些干涸的痕迹。从六岁到如今的年过半百,暄景郅忽然觉得好累,累的他想从此便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醒来。这残破不堪、宛如秋风落叶一般的身躯究竟是挡不住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了,他暄景郅,老了,残了,也不中用了......
众叛亲离,无家可归。
他的小弟,他的兕子和阿楠,还有景函......枉他暄景郅活这一场,到头来,连自己至亲至爱都护不了,究竟是何意义?
心念到处,执念愈深愈是头疼,如今的暄景郅,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每一分精力,刚才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疼痛又隐隐约约的发作起来。自上次在梓州城中遇刺,他冲破禁锢动了真气,以致于旧毒复发,被程灵废去一身武功,全身真力尽散之后,他的身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的消瘦憔悴下去。失了武功,又受过重伤的他比之常人也要虚弱上几分,若是好好的将养也便罢了,可偏偏又到了这西北苦寒之地饱受摧残。
说到底,这痨病,根本就是生生的累出来的。似肺痨这等富贵病,本就是药石无医,只能靠着精细的法子养着才能保命,更是最忌讳劳心费神。但单单是看暄景郅这三个月来的做派,日益严重也算是情理之中。
胸腔之中勉强压抑下的痛感一波胜过一波,暄景郅用尽全身力气终究也是不抵前胸那股撕心裂肺的痛。疼,是真的疼,这病每每在深夜发作时,几乎能去掉他半条命,暄景郅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待得稍微平息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心知来不及再用手帕掩口,一手握着椅子的扶手便是一口血咯出。
胸腔疼的厉害,连带着右腿膝盖那处碎了髌骨的旧伤一并叫嚣起来,暄景郅疼的全身都蜷缩在椅子中,颤抖着惨白如纸的双唇,额上的冷汗顺着身躯的剧烈抖动扑簌簌的往下掉。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夜晚。每一个深夜,一盏忽明忽暗昏黄的烛火,伴随着窗外“呜呜”怪风的呼啸,他就是这样,握着拳,一个人硬生生的捱过这几乎能够要他命的时刻。
世人看到用兵如神的他,世人听到文能□□武能定国的他,便是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深夜换来的。
自然,此等状态下的暄景郅自然无暇注意到窗外的那一抹身影,事实上,即便他的痨病此时没有发作,以他如今等同于废人的内力修为,也根本察觉不到窗外的人声动处。
来人身着一袭夜行衣,袖口处用绑带束的严严实实,显得十分干练。三千青丝亦用了一条黑色的发带牢牢束在头顶,一顶斗篷上垂下的黑纱遮了面孔,腰间的束带尽显身姿的凹凸有致,玲珑曼妙。
事实上,今夜到访之人远不止这一个女子,此刻的院中已然站了五六个身着夜行衣之人,而其目的,自然也不是为了在深夜拜访暄景郅。一行人无论从身手打扮,还是谈吐行动,处处都昭示着其江湖中人的身份,并且,单看其身手,便知绝非是等闲之辈。
为首的女子站在窗外观察许久,从暄景郅发病开始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直到确认了眼前的这个暄景郅的的确确如密报中所写一般:武功尽废,瘸了一条腿,还患上严重的痨病之后,再不犹豫。
一脚踢开房门,黑衣女子直直的向书案后的暄景郅走去,冲着面前人分明浑浊的双目,挑了挑眉梢,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眉梢眼角尽显老态的老者,便是昔日传言中号称公子世无双的暄家大公子?那个据传是江湖第一高手,稳坐玄霄宫头把交椅的萧九卿?呵,看来也不过是人云亦云,浪得虚名罢了。
“萧宫主,我家主人久闻萧宫主大名,盛邀一见,特命在下来请您随我走一趟。”
自然,说的客气些叫请,而眼下的暄景郅,又岂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一夜怪风突起,无人察觉,第二天清晨,从暄景郅贴身小厮的口中传出:相国失踪了。
第85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三)
毛毡羊皮的帐篷伫立在北风凌然的飞沙走石之中,便是静坐房中也能听得出这西北边塞之地得风沙何其的凌冽刺骨,道道如似利刃般的寒风卷夹着粗粝的沙石生生的刮上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毛毡围壁上,吹得四周呜呜作响,吹得房中本就摇曳跳动的烛光更生地晦暗不明。
赤乌条纹勾股勾勒出极富有部落象征意义的图腾,透着晦暗不明的烛火映照在夜空中,显得粗犷却又平添了几分神秘。乌单国本为大周驭下玉门关外的一个少数部落,世居西隅。因其部落种族常年茹毛饮血,生啖禽鸟,故因由几百年的逐步讨伐占地,一个边陲之地的蛮夷部落,竟也隐隐有了开国称王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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