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雪心里盛着浓烈的悲伤和仇恨,这两样东西在他血脉里撕扯,不报仇,永远不能安歇。
弹完了琴,四人在海棠树下喝酒,喝到最后四人都醉了,周梨第一个抵不住,晕乎乎地趴在石桌上睡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叶火死命地挂在树上,叶水抓着他荡来荡去的衣服想把他拽下来,而江重雪看到那一幕,终于忍不住地大笑。
就仿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暂时烟消云散,让他发自心底地开怀一笑,是一个少年应有的模样,周梨看到他笑了,忽然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微笑着趴在桌上睡过去。
那时正是子时一刻,山下的城镇里,府衙一整夜灯火通明。
五日前,府衙接到小楼密报,言说城外有数百金人隐匿,意图不轨,让知府在尚未酿成大祸之前出兵扫除贼寇。
知府见信连忙下令戒严,并让人出去探查,可一连三日,都没有看到金人的影子,知府大怒,深恨自己听信了这些江湖草莽的片面之词,于是将禁令解除。
可就在第三日的夜晚,城外确实有不明动向传来,生生把知府大人吓出一身冷汗,调动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士兵戍城。
天色渐明,五更天,东方既白,整座城镇还未苏醒。
一炷香后,一声尖锐高昂的警报啸声突兀地响起,把熟睡中的人们惊醒。长居于此的百姓都知道,这警报声代表着什么。
周梨被门外的响动吵醒,她揉着眼睛爬起来,昨夜喝了些酒,她睡得比平日沉,连自己怎么到床上的都不知道,转头发现身边的被窝是空的,叶水正在外面与人说话。她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发现说话声越来越密集,心知出事了,三两下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外面聚集了小金刀堂的弟子,江重雪正和叶家兄妹低语,天边尚未大亮,众人的身影晦涩得很。
“什么事?”周梨比叶水矮了半截,仰头看她。
叶水道:“金人来了。”
周梨浑身一凉。
镇上鼓声大作警报长啸,当地府兵已与金人打成了一片。
在叶水回答周梨的时候,城头亮起了火光,一阙烧着一阙,连绵成了火海。城墙上的士兵拉开大弓,箭矢如雨地从墙上射下。城门很快抵挡不住了,被无数金贼突入,外敌携虎狼之势,如潮涌般将他们吞没。
小金刀堂内,叶家兄妹并了数名弟子,一起在浓重的晨雾里看向江重雪,江重雪微微踌躇。
要不要去救,他们在等他做决定。
金人求的是财,杀的是城里的百姓,但说到底,并不会往他们这里来,他们只要不去惹金人,可保无虞。
乱世之中,不过求一个自保,何况他们还是江湖人。
自古侠以武犯禁,庙堂上的几代君王都曾出过禁武令,致使朝廷与武林之间积怨已深,去岁朝廷与金人交战时,正邪两派斗得水火不容,无一门派对朝廷施以援手,及至朝廷以十五万兵马败于八万金人之手,更被武林中人嗤笑良久。
如今这些蛮子就在眼前,杀,还是不杀。
不杀,凭他们的能力,要自保绰绰有余,若要杀……
江重雪赫然抬头,“我们去救人。”
众人振奋道好,周梨觉得全身发烫,紧紧抓住了江重雪衣袖,压低了声音:“我也要去,”她轻声说:“可以吗?”
如果江重雪说不可以,她就不去。
江重雪看她片刻,点头,“可以。”
她出乎意料。
江重雪把她带上了马,她听到江重雪对她道:“抱紧我。”她不由自主地用两条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数十骑马冲下山去,周梨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她忍着呼吸,双目紧闭,一直到焦灼味侵袭了鼻端,她方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火满城,百姓奔逃,周围仿佛陷入火窟地府,漫天白烟席卷着墙头。
火是金人放的,没想到风助火势,越刮越旺。
从城门踏进来的江重雪一扯缰绳,那马甚通人性,深知江重雪的意思,前两只马蹄一抬,踢中一个金贼的胸口,胸骨俱碎,口吐鲜血。
周梨紧紧抱住江重雪,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烟雾腾漫慌乱至极的长街,还有被迫逃逸四散的人群。
周梨从小到大,见识过各种心酸艰苦,但还未见识过战乱,她屏息发抖,却没有闭起眼睛。
“这些臭蛮子。”叶火啐了一口,胯丨下高头大马朝前冲刺,途中他手起刀落,砍下一个金贼的头颅。
叶水身体轻便,鸳鸯钺又是近战取胜的武器,她在马上纵身,削掉了另一名金贼的半个脑袋,鲜血喷涌。叶火做她后盾,一掌按住马身,做了个姿势极漂亮极端正的回踢,放倒好几人。
城墙上的长啸又起了,那啸声一时听不出是何乐器所吹,加之鼓声,一片肃杀。
江重雪一骑当先,收割多人性命,血花飞溅,挂在他原本就邪气浓重的眉眼上。
周梨第一次看江重雪杀人,不同于上回在酒楼的比拼,而是真正的杀戮。
七十二斤重的金错刀杀起人来大开大合,所使的是金刀堂最出名的一路流金刀法,以狠戾见长,几乎每一下刀不是断臂便是枭首,清街扫户一般。
风里夹杂呛人的烟尘,苍白的巨烟蜿蜒直上。城门口的士卒用血肉之躯抵挡冲进来的金贼,知府大人一介文官,着了铠甲戎装,在城上指挥御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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