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对于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来说,再敷衍的话也是雪中送炭,她的青春已经逝去,接下来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和数不尽的漫漫寒冬独自度过,予人希望,未必不是功德一件。王府这座辉煌而巨大的鸟笼,以及这些不计其数的金丝雀,是鸟笼关住了金丝雀,还是雀儿自投罗网,都已不再重要。
天色还早,暂时无人请脉,装作四处看风景,由下人领着在王府花园转了半天,由偏门出去有座香火缭绕的楼台,她自幼在天山的道观长大,一望而知里头有人作法炼丹,正要走近查勘,一个衣饰华丽的丫头上前问道:“可是从外头请来的女郎中?娘娘有请。”
只得跟去,越走视野越开阔,所到之处比丽妃寝宫气派很多,难不成是正牌王妃的居所?王爷年逾六旬,王妃至少也是不惑之年,这把年纪惦记要孩子未免太荒唐。
“大夫请了没有?”王妃的懒懒地问捶腿的宫女,见人已在底下候着,仔细打量一番,笑眯眯地:“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有出息,和世子妃一般大小,都已坐馆行医了。”
顾修竹一面行礼,搜肠刮肚地寻思脱身之计,心里连打十遍退堂鼓。
好在进门之前宫女告之是为世子妃诊脉,可在老王妃这等上了年纪的人面前,还得冒些被拆穿的风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王妃见她礼数周全,落落大方,又说几句闲话,颇为赞赏:“听口音是北人,咱们天师也是北边来的。”
茶来了,只好喝茶。
正无边无际地拉家常,有人禀报:“娘娘,天师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妃像是很倚重这位传说中的活神仙,略微发福的脸上全是笑意:“快请进来。”
世子妃没来,却等来了灵至仙师,也罢,瞧瞧何方神圣。
第38章 第 38 章
顾修竹缓缓起身,以为来人必是身着长袍满脸胡须的威武老道,四目相对有些怔忡,这哪是怪力乱神的牛鼻子老道,怕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年轻公子走错地方,若非走错,就是王府的人搞错,这种人道法高深助人飞升,岂不如同三岁孩童高中状元。
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容貌俊美的男子谁不喜欢……难怪王妃如此器重。活了小半辈子,不是没见过好的,想想只有当年的谢凡与之媲美。
自己心虚不好紧盯别人,觉得面熟不敢仔细分辨,大抵天下好看的男女都相差无几,唯有丑陋是各有千秋绝不雷同,虽与故人有七八分像,当年的他何曾穿过名贵衣料,何曾有白玉束冠,碧玉束腰,这少年神采奕奕,面如春晓之花,岂是幼时家贫幸苦学艺的谢凡可比,再说那孩子死去多年,师兄弟们亲眼见他万丈悬崖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诊完太子妃过了晌午,休息的地方离天师的观星台不远,香火之气从门缝钻进来,留于屋中盘旋不去。推开窗户香气更浓,她猛地回头。
天师坐在椅子上品茗,椅子是她方才坐过的椅子,茶杯是她方才喝过的茶杯。
一阵似有似无的眩晕,只觉头重脚轻,胸闷气短。
“别怕,茶里没毒。”他悠然续了半盏:“瓮中之鳖,不必多此一举。”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搭窗沿忘记放下。
“故友重逢,不想说什么吗?”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一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别人眼中你是谁。”
他是谢凡,绝不会错,纵然样貌气度大相径庭。
人死如灯灭,阴阳两相隔,五行三界的界限没那么容易打破,退一万步,即使恶鬼也没本事在正午人间阳气最盛时出来吓人:“你在香里做了手脚?”
“然则,你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并非不敢动手,只是不愿与曾经的同门刀剑相向。”
“同门?”
“你没害我,魏清也没,甚至替我主持公道。”
“他一直心存愧疚,认为自己办事不力,所以在你死后坚持调查直至真相大白。”顾修竹苦笑:“至于我,一个无能的旁观者。他如今出任天山掌门,论师承以长幼相称,论地位亦尊卑有别,而且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现在乃至以后,一点儿也不想在江湖上听到这个名字。”
谢凡愣了愣,缓缓道:“他接任掌门在预料之中,不过你们……却是始料未及。”
比死人复活更始料未及?这家伙为何大难不死与眼下的事比起来一点也不重要:“老天为你续上一命,你却拿来作恶害人,说得过去吗?”
一串笑声。
人只在狂怒抑或狂喜之下才能发出撕裂的怪笑,怨恨像一潭死水,被她的出现搅活了,他终于不再压抑愤怒,嘭地一声将茶杯捏得粉碎。
“老天无眼,何来善恶。倘若心存善念便能苟活一世,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算是命大,什么伤天害理,什么因果报应,对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来说分文不值!当初大难不死,机缘巧合之下得入王府,没享过几天荣华富贵,你倒来坏我好事!”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当真没有一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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