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略有青黑色,料定晚上耕作地很晚,此事不光彩,便对林敷没好气道:“登高雅集在望,但凡有点上进心的学子,哪个不在家中日日挑灯夜读?”
林瑜之望着她明眸善睐、神采飞扬的侧脸笑了:“多谢三娘。”
秋姜微微一怔,含着一丝浅笑回身望了他一眼。虽然并未表明,也知对方所言何意。所谓知己,不过如此了。她笑了笑,对他微微点头致意。
三人正要离去,身后忽然有人赶过来:“稍等一下。”
回头一看,居然是林进之。
三人都沉默下来。
林进之自己也有些尴尬,但是想到母亲临行前的叮嘱,硬着头皮上前笑了笑:“我与你们同去吧。”
如此一来,路上便有些沉闷了。林进之在牛车外侧坐立难安,不时回头看看身旁的林瑜之,却发现对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他咬了咬牙,心中忽然有股烦闷之气。好在从西坞坞堡到众贤会至的目的地九耀山不远,乘坐牛车不过一盏茶时间。
参与众贤会的士子士女不胜枚举,携僮随婢,鲜衣怒马,悠游而行,更有不少豪阔子弟携伎游山,在拾级而上的石碑树干上题诗作赋一首,以作铭记。
“此山名为九耀山,此湖名为天山湖。”林敷提起裙裾,轻巧地跨过一个水潭,指着前方的湖光山色得意道。
秋姜笑道:“四娘博闻强记,三娘叹服。”
“什么叹服?我知道你这是取笑我呢。”林敷气呼呼地朝前面跑去。
秋姜回头对林瑜之笑了笑:“你这妹子,看似开朗,实则害羞地很。”
林瑜之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秋姜朗声朗气道。
林瑜之被她忽然而来的无理取闹震住,抬头看她,却见她眼睛里噙着揶揄的笑意,明白是被她戏耍了。他便说:“瑜之没有笑什么。”
“难道是三娘看岔了?”
他含着一丝笑,微微点头。
这一幕恰巧被从后而来的卢玄芷看见。她拨开几个婢子就赶了上去,摇着罗扇笑道:“二位闲情甚好,不去山上赏乐品诗,却在这路上侃侃而谈?”
秋姜回头笑道:“不想在这遇见六娘,真是缘分。三娘与三郎不过说些玩笑话。”
卢玄芷瞥了眼落在他们身后的林进之,语气终是忍不住冲起来:“什么笑话如此逗趣?竟让三郎连兄长都不曾顾及?可否说来让六娘同品?”
林瑜之神色淡漠:“不过是乡野间的粗鄙之言,不敢告知娘子。”
卢玄芷忽然冷笑:“我有话与你说。”转身走进一旁的斜径小路。眺望而去,小路尽头有个不大不小的水潭,一个红漆黑瓦的六角凉亭安静地坐落在水畔。
林瑜之没有动。
卢玄芷留下的婢子和僮子却一左一右夹住了他,齐齐朝那小路引手,道:“三郎君,请——”
林瑜之有些反感,秋姜却道:“既然六娘子盛情,郎君勿要辜负。”说罢踩着高齿木屐朝半山腰上前行而去。
林进之忙跟上。
林瑜之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她没入了山林掩映间,神色间的复杂方淡淡褪去。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那小路深处的观榭亭。
卢玄芷等候已久,不知何时已久遣人去泡了茶,她站在石桌前倾倒茶壶,将过滤后的茶水轻轻倒入两个紫玉杯中。
林瑜之道:“不必了,六娘子有话请说。”
卢玄芷倒茶的动作一滞,缓缓抬头,望向他。林瑜之被她这样看着,神色仍是淡漠。他身上穿的朱青色大袖衫已经洗地褪去了颜色,纶发的巾带也颇为陈旧,但是卢玄芷觉得很奇怪,此人的风姿总是如此绝世。他身上那种淡淡的书卷味与檀香味,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士族子弟身上找寻到过,仿佛他未及盛年,已经阅尽了沧桑;他那种淡漠与孤傲中偶尔透着隐忍和悲戚的感觉,时常让她痛心不已。
她想,若是没有昔年的那场变故,他依然是吴郡张氏的高门士子,诗礼簪缨,聪慧敏达,可中秀才,举孝廉,青云直上,与她门当户对。昔年金谷俊游,铜驼巷陌,心晴细履平沙,如今物是人非,世事只堪嗟叹。是谁的错?卢玄芷从未这样仇恨这世间的不公与无常。
山间传来辘辘的车声,还有士子士女在陆续上山,声音遥遥远来,仿佛杳杳无讯,又在耳边隐约可闻,承载着载不动的愁与恨。
卢玄芷的双手有些发抖,强忍泪意,仰头对他笑道:“你喜欢方才那来历不明的女郎?我是江东卢氏之女,堂堂卢六娘,你不喜欢我吗?”
林瑜之低声道:“三娘是陈郡谢氏贵女,并非来历不明。”
卢玄芷怔了一怔,既为谢秋姜的出身感到惊讶和不甘,又为他此刻的怯懦而微笑。她机敏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不确定性,他在逃避,他不敢直言喜欢谢三娘。原来,幼年贬谪的屈辱、颠沛流离的生活终究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就像是被利箭贯穿的盔甲,哪怕在光鲜亮丽,哪怕已然修补完全,也永远存在那样一道裂痕。一段情感,若是有了一个缺口,而且是源于心灵上的缺口,那便永远也填不满。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聪慧狡黠。
“你不如趁早死心,她不会喜欢你的。”卢玄芷扔下这句话,带着她的茶具扬长而去。风里传来她得意的笑声,“除了我卢六娘,没有一个高门贵女会看上一个寒门庶子,尤其是一个生母为妓、生父不祥的奴。”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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