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天塌下来,还有他这个父亲顶着。何况他的父亲,就是天子。
一巴掌拍上朱常溆的腰,把人拍得弯了起来。朱翊钧笑道:“好了,父子间说话,何必这么严肃,又非朝会经筵,溆儿不必如此。”
朱常溆疵着牙,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腰,有些哀怨地望着朱翊钧。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很珍惜现在这般的温情。无论是对郑梦境,对几个姐弟,还是对自己的父亲。近来,这样的想法越发强烈了起来。好几次,朱常溆都从浅眠中惊醒,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躺在乾清宫,愁容满面的天子,亦或者那个吊死之后的孤魂野鬼。
幸好,那些都是臆想,并非真的。他还在喘气,心还在跳动。
望着朱翊钧慈和的笑脸,朱常溆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这般大了,还要父皇抱?”朱翊钧嘴上嫌弃,却还是将人抱了过来。他叹道,“溆儿果真大了,你小的时候可没这般重。”
朱常溆双手环住父亲的脖子,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是父皇疏于锻炼,若同溆儿一样日日练习骑射,才不会觉得辛苦。”
“哪来的空。”朱翊钧苦笑。北边儿朝鲜还在打,东南一带佛郎机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有了哱拜之祸后,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起各路的土吏。再有今岁的京察,外朝日日都在打官司。桩桩件件,都不叫人省心。“说说看,近来为何愁容不展?”
朱常溆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自己可以说吗?会不会……会不会引来父皇对自己的猜忌?若他无意国本,自有法子开脱。可他心系于此,装得再像,也难免有破绽叫人看穿了。
“父皇,溆儿近日读书。”朱常溆说了一半,还在踌躇。朱翊钧久等不见他说话,“嗯?看了什么?”
朱常溆低低地道:“两宋的史书。”
门外的郑梦境一怔,她眼珠子一转,朝身边的一个太监看过去。太监点头,默认了朱常溆的说法。郑梦境敛目低垂,呼吸有些急了起来。
宋亡于党争。
可大明朝又何尝不是?
这是郑梦境一直悬于心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事。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一百岁,可她除了前十七年是在宫外住着,此后一直禁锢于深宫之中,对外朝之事并不知悉太多。自己都是模模糊糊的,又怎么向朱翊钧开口呢。
何况朱翊钧虽然宠着自己,但唯有干政这一条,是他的逆鳞。郑梦境不敢去赌。她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好歹躲开了当年的国本之争,也没让朱翊钧走上怠政之路。
脚边一个红泥炉子上煮着茶,郑梦境轻轻捏着壶柄提起来,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竖起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哦?溆儿觉得两宋之事如何?”朱翊钧看似漫不经心地抱着儿子哄着,心里却慢慢蒙上了一层玄色的薄纱。
“党争,犹如洪水猛兽。”朱常溆抿了抿嘴,轻轻咬了下嘴唇,“孩儿惶恐,虽未曾学习政事,却觉得现今朝堂之上颇有宋风。”
朱翊钧笑了,“不错,确有。”他低头望着怀中儿子,“若是溆儿,会如何做?”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为了己身之利而抱团取暖,再正常不过。便是去异乡做活,还得寻几个同在一处的老乡处着,彼此好有个照应。这是天性本能,也是实际需求,避无可避。
朱常溆这几日苦思冥想的事,就是这个。他在当年没能阻止,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唯一能得到安慰的,就是现在没有当初闹得那么厉害。拔高内廷的权势,让无儿无女只能依靠皇权的太监们去与朝臣们斗,并不是不行。只是风险太大,一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这样的事,本朝比比皆是,并不是独一份。
朱常溆是见过魏氏掌权时的模样的,虽然有效,但未必治根。况且权利一旦发生倾斜,不可揣测的人心渐渐脱离控制,最终在野望下酿成大祸。这样的内耗,不是朱常溆想要再次看到的。
看到儿子在苦思之后摇头,朱翊钧道:“借力打力,兴许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见朱常溆抬起头来看自己,笑了一下,“你皇祖父去得早,外朝有文忠公,内廷有已经过世的冯大伴,他们二人是好友,亦是有相同利益之人,所以能走到一块儿去,共同扶持彼时年幼的父皇襄助协理朝堂。”
“但现在不行了,是吗?”朱常溆闷闷地道,“文忠公固有大才,却只一个。申元辅的性子说好听是软和,说不好听就是圆滑。能登首辅之位,又为状元,其才必不用疑。但其心不正。”
申时行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极高,虽然的确受到不少言官的弹劾,但周围人从没这样对朱翊钧说起过申时行。这样的言论,对朱翊钧而言有些新鲜,却也感到诧异。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责怪朱常溆。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最喜爱的儿子,还因为经过文忠公一事后,朱翊钧清楚地明白了人非圣贤这个道理。
非圣贤,就会做错事。文忠公固然小事上有错,但对大明朝,对朱翊钧自己,却是一心一意。斯人已逝,现在想起的,就全是好事。
朱常溆仰起头,“父皇,我听说申元辅废了不少文忠公当年定下的条令。他还是文忠公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样做,真的好吗?文毅公当年利用舆情,想让文忠公后人被籍没,他也没替文忠公说话。”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朱翊钧淡淡道,“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旁人之言大都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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