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辛楣们忙着领行李,大家一点,还有丙件没运来,同声说:“晦气!这一等 不知道又是几天。”心里都担忧着钱。上车站对面的旅馆一问,只剩两间双铺房了。辛楣道:“这哪里行?孙小姐一个人一间房,单铺的就够了,我们四个人,要有两间房。”孙小姐不踌躇说:“我没有关系,在 先生方先生房里添张竹铺得了,不省事省钱么?”看了房间,搁了东西,算了今天一路上的账,大家说晚饭只能将就吃些东西了,正要叫伙计忽然一间房里连嚷:“伙计!伙计!”带咳带呛,正是那寡妇的声音,跟 着大吵起来。仔细一听,那寡妇叫了旅馆里的饭,吃不到几筷菜就心,这时候才街道菜是用桐油炒的;阿福这粗货,没理会味道,一口气吞了两碗饭,连饭连菜吐个干净,“隔夜吃的饭都吐出来了!”寡妇如是说,仿佛那顿在南城吃的饭该带到桂林去的。李梅亭拍手说:“真是天罚他,瞧这浑蛋还要撒野不撒野。这旅馆里的饭不必请教了,他们俩已经替咱们做了试验品。”五人出旅馆的时候,寡妇房门大开,阿福在床上哼哼唧唧,她手扶桌子向痰盂心,伙计一手拿杯开水,一手拍她背。李先生道:“咦,她也吐了!”辛楣道:“呕吐跟打呵欠一样,有传染性的。尤其晕船的时候,看不得人家呕。”孙小姐弯着含笑的眼睛说:“李先生,你有安定胃神经的药,送一片给她,她准——”李梅亭在街上装腔跳嚷道:“孙小姐,你真坏!你也来开我的玩笑。我告诉你的赵叔叔。”晚上为谁睡竹榻的问题,辛楣等三人又谦证了一阵。孙小姐给 辛楣和鸿渐强逼着睡床,好像这不是女人应享的权利,而是她应尽的义务。辛楣人太高大,竹榻容不下。结果鸿渐睡了竹榻,刚夹在两床之间,躺了下去,局促得只想翻来覆去,又拘谨得动都不敢动。不多时,他听辛楣呼吸和匀,料已睡熟,想便宜了这家伙,自己倒在这两张不挂帐子的床中间,做了个屏风,替他隔离孙小姐。他又嫌桌上的灯太亮,妨了好一会,熬不住了,轻轻地下床,想喝口冷茶,吹来灯再睡。沿床里到桌子前,不由自主望望孙小姐,只见睡眠把她的脸洗濯得明净滋润,一堆散发不知怎样会覆在她脸上,使她脸添了放任的媚姿,鼻尖上的发梢跟着鼻息起伏,看得代她脸痒,恨不能伸手替她掠好。灯光里她睫毛仿佛微动,鸿渐一跳,想也许自己错,又似乎她忽然呼吸短促,再一看,她睡着不动的脸像在泛红。慌忙吹来了灯,溜回竹榻,倒惶恐了半天。
明天一早起,李先生在账房的柜台上看见昨天的报,第一道消息就是长沙烧成白地,吓得声音都遗失了,一分钟后才找回来,说得出话。大家焦急得没工夫觉得饿,倒省了一顿早点。鸿渐毫没主意,但仿佛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跟着人走,总有办法。李梅亭唉声叹气道:“倒霉!这一次出门,真是倒足了霉!上海好几处留我的留我,请我的请我,我鬼迷昏了头,却不过高松年的情面,吃了许多苦,还要半途而废,走回头路!这笔账向谁去算?”辛楣道:“要走回头路也没有钱。我的意思是,到了吉安领了学校汇款再看情形,现大不用计划得太早。”大家吐口气,放了心。顾尔谦忽然明地说:“假如学校款子没有汇,那就糟透了。”四人不耐烦地同声说他过虑,可是意识里都给他这话唤起了响应,彼此举的理由,倒不是驳斥顾尔谦,而是安慰自己。顾尔谦忙想收回那句话,仿佛给人拉住的蛇尾巴要缩进洞,道:“我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我说一声罢了。”鸿渐道:“我想这问题容易解决。我们先去一个人。吉安有钱,就打电报叫大家去;吉安没有钱,也省得五个人全去扑个空,白费了许多车钱。”辛楣道:“着呀!咱们分工,等行李的等行李,领钱的领钱,行动灵活点,别大家拚在一起老等。这钱是汇给我的,我带了行李先上吉安,鸿渐陪我走,多个帮手。”孙小姐温柔而坚决道:“我也跟赵先生走,我行李也来了。”李梅亭尖利地给辛楣一个x光的透视道:“好,只剩我跟顾先生。可是我们的钱都充了公了,你们分多少钱给我们?”顾尔谦向李梅亭抱歉地笑道:“我行李全到了,我想跟他们去,在这儿住下去没有意义。”李梅亭脸上升火道:“你们全去了,撇下我一个人,好!我无所谓。什么”同舟共济“!事到临头,还不是各人替自己打算?说老实话,你们到吉安领了钱,干脆一个子儿不给我得了,难不倒我李梅亭。我箱子里的药要在内地卖千反块钱,很容易的事。你们瞧我讨饭也讨到了上海。”辛楣诧异说:“咦!李先生,你怎么误会到这个地步!”顾尔谦抚慰地说:“梅亭先生,我决不先走,陪你等行李。”辛楣道:“究竟怎么办?我一个人先去,好不好?李先生,你总不疑心我会吞灭公款——要不要我留下行李作押!”说完加以一笑,减低语意的严重,可是这笑生硬倔强宛如干浆糊粘上去的。
李梅亭摇手连连道:“笑话!笑话!我也决不是以”不人之心“推测人的——”鸿渐自言自语道:“还说不是”——“我觉得方先生的提议不切实际——方先生,抱歉抱歉,我说话一向直率的。譬如赵先生,你一个人到吉安领了钱,还是向前进呢?向后转呢?你一个人作不了主,还要大家就地打听消息共同决定的——”鸿渐接嘴道:“所以我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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