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贝壳。”他说。
“什么?”徐敛眉皱眉,低下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溢的水光,咬着嘴巴道:“我的贝壳。”
“我没有那种东西。”她烦躁起来,便想甩开他。
“阿肇。”柳斜桥及时地唤出了声,“这边。”
徐肇怔怔地望过去,被泪水糊花了的视阈里,父亲手中拿着一片巴掌大的贝壳,正招引着他:“到这边来,爹给你带了贝壳。”
他“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抱里,语无伦次地抽噎着:“爹爹,我……我怕……阿肇……好怕……阿公……他没了,我……爹爹回来……”
“哭什么哭。”徐敛眉冷声道,“你马上就是徐国的王了!”
徐肇好像没听见,只闷在柳斜桥怀里哭,喧哗不安的泪水将父亲的衣襟都浸得湿透。柳斜桥拍拍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自己背过身去咳嗽了一阵,才对阶上的人道:“殿下,回鸣霜苑还是回府上?”
“我们就住奉明宫里。”徐敛眉揉了揉眉心,“父君一去,列国都蠢蠢欲动,我必得看着他们。”
徐肇突然哭得更大声了:“呜哇!我不要……我怕……爹爹,我们……我们回去……”说着他的小拳头便挥舞起来,没什么力气地砸在父亲的肩头,“我好怕,我不要住在,这里……”
柳斜桥一手抓住他的小手,徐肇想到阿公临终的样子,却愈加恐惧地挣扎起来,手推在柳斜桥的胸口,逼出后者好一阵咳嗽。徐敛眉难以忍受地道:“你没瞧见你父亲病了么?你还要让他咳到什么时候?”她三两步走过来将徐肇从柳斜桥身上扯下来狠狠往地上一摔,徐肇往后跌去,后背撞上了台阶,极烈的痛刹那攫住了他,令他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而后他竟然便不哭了,声音像是戛然被掐断的,他睁着那双水一样的大眼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的母亲。
徐敛眉咬了咬唇,自己的眸中也湿了。
柳斜桥看着这倔强的母子俩,叹了口气。他先去将徐肇拉了起来,给他揉了揉后背,徐肇正要再哭,柳斜桥却将那枚贝壳塞进他衣服里,道:“这是你娘亲特意捡来给你的。”
徐肇愣愣地看着他。
他揉揉孩子的头发,“如果爹爹死了,阿肇会怎么做?”
徐肇突然间睁大了眼,“爹爹——不要——”
“所以,”柳斜桥及时地止住了他说来就来的哭声,“现在是你娘亲的爹爹没了,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
徐敛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很难过,也很孤单,阿肇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
一只胆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扯了扯。徐肇抬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抽咽着道:“娘亲,阿肇给你唱首歌。”
徐敛眉没有动弹。
徐肇又回头向父亲求助,父亲鼓励地笑了笑,朝他做了个唇形。徐肇拼命把泪水收回去,软糯糯地唱了起来:“月兮月兮……皎而寒兮……我、我独、无衣……月兮、月兮……出而落兮……我独不归……”
母亲慢慢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两手捧着他的小脸,指腹轻轻地摩挲去他的泪水。他忽然就哭得更加厉害了,徐敛眉手足无措地看了他一阵,俄而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她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男孩子不要哭,会叫人看去笑话的。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就总是哭……你看我,我就不哭。”
说着这样的话,她自己却哽住了。
(二)
深夜。
柳斜桥将徐肇哄睡了,走到侧殿来,只见飘摇的长明灯火将灵柩前徐敛眉的身影惶惶地投映到墙上。
他咳嗽了几声,那灯火便晃了一晃。徐敛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到徐公灵前拜了三拜,方挪过来,低声道:“后半夜我来守着吧。”
徐敛眉摇了摇头,柳斜桥轻轻揽过了她,让她疲倦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我没有想到他去得这样突然……”徐敛眉喃喃,“我甚至没见上他最后一面。”
“我听说,他去得很平静,大约真是年纪到了。”柳斜桥温言道,“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了,他知晓你的苦处。”
“我的苦处。”她摇了摇头,话音哽咽住,“六年前我一去不返,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了。他知道我没有死……”
“我明白。”
徐敛眉抬手拨弄着银盆中缓慢燃烧的冥纸,火光幽幽地落在她的眼里。“我很想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出来,同我去看个地方。”
夜深人静,只有素白的帘在无声飘动。沿着抄手游廊再转几个弯,他带着她走到了岑宫北的钟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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