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师叔平时啥事儿没有,基本上就是来千山蹭饭的,平日里总能看着她没雪的时候晒太阳,有雪的时候涮火锅,偶尔才看看书练练剑法,不少书籍上还溅着她一边吃饭一边看的油花。曲若和她交手过一次,倒是惊讶于这样一个上山时似乎毫无武功的懒人,剑术也远在他之上。
这一两年,曲若颇得师祖信任,终于得知了原由。
这女子灵魂不死不灭,想要上山依靠道法,能找到可以脱离这个循环的办法。而师祖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也想要通过这个女子,期望自己也有一日可以不死不灭。然而这二人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这件事却在曲若心里埋下了种子。
千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倒是有了一个别的请求,便是要师祖指派她下山入宫为司命。曲若前一段时间问她为何要去做司命,她只道:“自个的命把不准,总要有点权势吧,活了这么多年,老是让人捏扁揉圆的,实在不爽。”
曲若彼时没有回应她的话,之后心里却燃起了其他的想法。他见过太多在山上一辈子比划剑术,琢磨道法的人,到三四十岁也没有个头,纵然是师祖这般年纪,也没看到有什么成就。他为何不能换一条路试试。
少年人心里总有些蓬勃的念想,曲若也不例外。
这会儿,千秋坐在椅子里头,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说:“恩……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一会儿就走吧。”
“那个女婴你刚刚看见了么,可是天眼……”曲若吞了后半句话,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跟我有什么关系。”北千秋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子:“怪她命不好吧,指不定她以后能活下来过得不错呢,要是这会儿杀了,连个活下去的机会都没了。”
说着她便起身,转头搜寻着师祖的书架。
“你在找什么?”在曲若眼里,这就是他未来的老大了,他也站到一边跟着找起来。
“找值钱的东西。我身上就七八两银子,看你这样穷的就剩一双鞋了的,我也不指望你有钱。”千秋吹了吹书架上落得灰:“好多年没下山享受生活了,我要买衣服,买房子,买吃食。这都是钱啊。”
曲若本来想指责她这样做不应该,可千秋没钱日子不好,他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曲若转头,从抽屉里找出师祖藏了好几年的一些玉石,拿了一块羊脂狴犴来,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如何?”
北千秋往日里无精打采的脸瞬间亮了,她一把捧住曲若的手:“这个好啊!有了这个咱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曲若约莫是第一次被她碰到双手,一时脑子一激灵,为了新老大义无反顾,掏光了师祖的大半家产。北千秋喜滋滋的将一堆上等玉石塞进自个儿怀里,高兴得让她背着曲若下山都愿意。
真到了下山的时候,因大半千山道人与千秋都没说过几句话,除了曲澄,没一人来送。曲澄抱着那个女婴,站在千山台阶的尽头,打着一把伞,看着千秋似乎毫无畏惧的往山下走去,反观曲若,从小在山上长大就没有到过无雪的地方……
曲若撑着一把红伞,递到北千秋头顶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个子就挺高的了,给她撑伞并不为难。但北千秋却有些别扭,她伸手推了一把伞柄,说道:“你自己打就行,一点小雪。等过了这个山门就没雪了,这刚入秋,下头说不定有人都穿着夏装呢。”
他摸了摸鼻子,独自撑伞,看着北千秋在前头走着。道袍外是宽大的白色披衣,因为她的步子而左右摇摆着,扫到了后头台阶的雪,头发眉毛上也是雪花。她倒是跟雪很相配,曲若心里思忖道。
没过多久,就过了那到山门,仿佛一线之隔,就到了另一个季节,没有雪,只有雾霭与细雨。
等到曲若和北千秋走下山去,他却仿佛见到了地狱。
跟山上完全不同的泥泞脏污,恰好是流民过境,走到哪里都是蓬头垢面的人与吱吱呀呀的木车,沿街有人已经病弱不堪倒在地上,千山山脚下的城似乎已经装不下这些流民,各家各户紧闭着门,有几个茶馆驿站好歹也要做生意,带着遮雨棚的茶馆,几乎每条凳子上都挤满了人。
曲若一阵惊惶,北千秋却似乎见惯了。她拎着衣摆沿着街走,从那些满身污泥的流民之中穿行,脚上一双鞋也脏污不堪,曲若哪里见过这等景象,想避也避不开,反倒是路过一辆马车的车轮猛的掉入水坑,溅了他半身的污水。
他抖了抖衣摆也抖不干净,而那边,北千秋已经走到一处茶馆,一把剑横在桌上,那桌做了几个送货的汉子,她只笑了笑:“在下千山净虚——”话还没说完,那几个汉子就麻溜让开了。她把自己的外衣铺在凳上,对曲若招了招手:“过来坐。”
毕竟越是苦难,人们越是信奉千山,四周许多老太太已经对着千秋的方向跪拜起来,曲若有些承受不起,他伸手想去扶,却被北千秋拉住了:“别管他们,装作看不见。反正他们就跪个念想,你要是扶了,一会儿一拨人涌上来要抱你,说不定把你衣服都被撕了。”
曲若有点惊悚,北千秋淡定的拿了个茶碗,将边沿用帕子擦了,倒满茶水,递给曲若:“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转头回山上,就当这会儿锻炼了,师祖不会真生你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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