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信!你派人在做什么!”韩慎回神,犹如屁股上被安了弹簧一样陡然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唐信笑笑,“就是知道,我才做的。”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予人的感觉是酒意三分醉三分醒,懂得在美和艳之间以微之又微的醉意使人防不胜防,且这种薄醉不常见,卖少见少,犹如灯火长街的尽头一闪而过的那一尾及地的长袖,水袖一扬便是精致而危的风情。
唐信微微垂眼,看了一眼握住酒杯的左手上被车门重击后留下的那一道清晰红痕,想起今晚叶凉风对己对他的不关心与不在乎。唐信喝了一口酒,唇间飘出几个字,“有些账,他懒得算,我算。”
话音未落,长廊的尽头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韩慎闭上眼,他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他明白唐信的做事方式是如何险峻如峭壁。
“唐信,”韩慎的表情很是有些劝诫在里面,“你现在已经不是半月的唐信了,你是要替唐枕梦撑起整个风亭的执行人。”
“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你原本可以做,现在已经不可以做;对比唐枕梦,你明白他比你多的是什么吗?”
“嗯?”
“余地。”
韩慎看着他,声音如清冷溪水流淌在月夜山涧清辉下,“唐枕梦的行事作风看似赶尽杀绝,但在一些关键性的转折处,他十分懂得如何留足余地。”比如当年对待卫朝枫这个人,明知是敌,唐枕梦却留了余地,大手笔的余地,攻心为上,方将原本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兄弟。
说完,韩慎起身欲走向包厢,阻止里面正在进行的杀戮。
却冷不防被唐信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说的,我懂,只不过……”他放下酒杯,眼里分明闪烁着醉态的笑意,“事关叶凉风,我没有余地可谈。”
韩慎瞪了他一会儿,仰天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刚才那一段老头子般的叨叨念,完全没有起到启发教育的先进性作用。对于唐信这种心智早已发育完全的男人,什么引导性教育简直是狗屁。
“好吧,就当我刚才那些话没说,”韩慎简直是痛心疾首了,“可是你好歹也该算一算是为谁没有余地。叶凉风?唐信,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什么人?”
“我明白,”唐信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他是他父亲联手暗地的势力用来对付风亭的卧底。”
韩慎不得不提醒他,“当年风亭机密外泄而受重伤,叶凉风卧底事败,他父亲携款逃离出境,你追至不及,是谁向叶父通的风报的信,你也该明白吧?”
唐信笑笑,没有回答。
这是一段不长的沉默,诉说的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明白,”半晌,他才意兴阑珊般地应了句,“是叶凉风。”
就在当年,就在他开车追去堵截背后策划者之一的叶父时,却硬生生被叶凉风截断了去路。他是不惜以制造一场车祸为代价,硬生生博取了他最后的不忍,当他抱起地上流血的他,倒转车头开向医院的方向时,他就明白,爱过恨过,他还是因他而失去了最后这一次将凶手捉拿归案的机会。
韩慎扶额,“从叶凉风在医院清醒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唐信避而不谈,只是笑,“我有我的打算。”
“哎,你……”
韩慎还想劝他几句,比如“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根草。”,唐信却先比他快一步开口了。
“韩慎,”他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却稳:“其实我很清楚,我和他之间的时间,只有那么多了。”
韩慎一时倒是有些怔住。
唐信微微笑了下,有种比清醒更清澈的神色在里面,“我欠下唐枕梦些什么,我清楚;叶凉风欠下我些什么,我也清楚;我不用他还他欠我的,但我一定会还我欠唐枕梦的。人生里总有些事,是比较不从容的,譬如这件事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清楚将来的结局会是怎样一个模样,所以过程会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过程里的两个人能快乐一点是一点,我手里的感情,能用一天是一天,反正最后,这些快乐这些感情都会是没有的。”
这是一个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男人。
受过伤,伤得还很重,再入世,性和情都会变得较寻常人来得更薄一些。
“江湖有江湖的办事规矩,圈子有圈子的游戏规则,对方既然先下了重手,即使两败俱伤,彼此停战,也不妨碍三年后我要讨回那笔帐。不是我赶尽杀绝,而是这种回敬的方式,从楚汉相争,就已经传承下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何其淡,淡得令人错觉他不过是在闲谈别人的故事,他的右手甚至还戴着佛珠手串,紫檀的馥郁气息幽幽袭来,他身上的清幽平和与他方才话语间的招招杀势形成一瞬间的落差,令人恐惧,慑人心魂。
“你啊,”韩慎张口,方才觉得喉咙口已有些微微的沙哑,“我还以为,常年喜欢戴佛串的人,心会变得软些。”
唐信笑了,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德川时代的天海僧正说过,真正的佛法应该面对每一次重大痼疾,都能应付自如,或除之,或治之。若适逢乱世,只能以武力来对抗武力,已然如此,也无妨。”
韩慎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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