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由远至近传出嘶嘶之声,先是微微地,再是越来越响。待到近处,众人慢慢收了嬉笑脸色,闭嘴不语。就见二十个百花子弟,一身黑衣劲装,双手戴着黑手套,以黑竹竿将二十个覆盖黑布的铁笼挑上擂台,又再抬上两个大木桶。没有人知道这些里装的是什么,但嘶嘶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令人毛骨悚然,一片鸡皮疙瘩。
恍惚间,伊叶仿佛见到那一个夜晚,十三年前的深林,十三年前的薄月,清清亮亮地,照着一条条昂首吐信的蛇,满黏的体液,刺鼻的腥味……
那一对对细长的蛇眼,如针般冷冷地等着,等着她那小小的身躯,何时会从树顶上跌下来。她想抓紧娘,一伸手却扑了空,娘…娘妳在哪……
「伊叶!心沈则不偏。」
伊叶陡地一震,是无宁。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如娘亲般煦煦可亲,仿佛能带来无限力量,让伊叶重新有了依靠。
「是,小叶子受教了。」伊叶低声道。她为自己失态着恼,一抬头就见曲流阁似笑非笑望来。想是她早就知道今日会与地长老一斗,才会在拿下青蛇后,取笑她明明这么怕蛇,怎么主持的来今日武斗。
除了伊无宁与曲流阁外,无人留意到伊叶方才失态。所有人皆全神贯注望着擂台,此番比武与那种一枪一剑、一来一往紮紮实实打斗不同,多添了几分诡异之气。
就见地长老一挥手,两名子弟打开木桶后,各自退了下去。只闻桶内散出浓厚的雄黄味儿,远远飘散开来。「曲阁主,驯毒物规矩想必清楚了?这二十笼毒物是百花子弟花了十日之力,千辛万苦从瘴林捕来,妳我各选十笼,再将毒物赶到雄黄桶子里去。谁能驱使最多毒物进到桶子里,谁就赢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毒物最厌的就是雄黄味儿,走避都来不及了,还想将牠们赶到桶子里,岂不是痴人说梦么?又再想,曲流阁手中一管蛇箫、地长老则惯吹笛,想必这两人将以音律决一胜负。那么除了较量两人对音律的掌握程度外,还得顾虑铁笼里的毒物是否受得起乐音强度。既不能以强音伤了毒物,也不能示弱免得管不住凶猛毒物,还得时时防着对方以乐干扰,真真难呐。
就听曲流阁开口问道:「若是两人平手呢?」
「那就看谁能驱使浸了雄黄酒的毒物进攻对方。来者是客,就请曲阁主先挑十个笼子。」
「不用这么麻烦,就我面前这十笼。」
地长老点点头,对曲流阁稍一示意,拿起竹笛凑近唇边,轻轻吹奏了起来。他的笛音十分奇特,既不是激越悠扬,也不是缱绻婉转,就只呜呜呜呜地,像是唢呐般刺人。渐渐地,铁笼里的毒物似乎受不了了,慢慢起了骚动,原是遮掩的黑布被毒物们猛地一冲,蜂拥而出。只见一只、两只、三只……黑茸茸的蜘蛛,还有亮着鲜艳光泽的蜈蚣、巨蟒、啮鼠,窸窸窣窣不断钻出。在笛音驱使下,爬到木桶之前。但雄黄味儿实在太重,有些才爬到一半,实在受不了又退回来;有些净在笼子边缘打转,就是不肯受地长老摆布。
不成调的笛声中,只听曲流阁一扬箫音,竟是悠悠「乱红」。就见曲流阁面前的十笼毒物,有的斑斓色彩,有的通体似血,有的蓝绿相间,若不是早知这些毒物毒性猛烈,远远看去竟颇有姹紫千红错觉,只腥臭之味不断慢散开来。有些胆子小的,再也忍受不住,莫不掩起口鼻,大吐特吐起来。
却说伊叶明知该「心沈不偏」,却怎么也难震神凝思,只感到四肢僵硬。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全是蠕动的软体,一条叠一条的,四处漫爬;她看见了,又不想看见,唯有迫自己望着曲流阁的针织手环,那是一片缤斓的色彩中,唯一如主人般傲然,流光四溢。
牠又没毒。更何况有毒又如何?妳怕被牠咬,牠还怕妳踩了牠的地盘呢。
依稀里,伊叶记得那人说过的话,那说时温柔的语气。她勉力一撑,一笔笔地,记下眼前怵目惊心。
却说曲流阁面色不改,「乱红」声里,一韵长过一韵,与笛音隐隐相抗。毒物受笛箫所迫,不知将去何从,只一下左、一下右晃来晃去,在台上绕起圈子来。眼看毒物恍惚,地长老内劲一催,意图盖过箫声飘渺,可那箫声却如泉眼般,每每就要盖过了,又从一处迸发水珠,清洌不止。
直过半个时辰有余,场上毒物在两边较劲下,纷纷爬进各自的雄黄木桶,再也一隻不剩。
眼看势均力敌之态,地长老再转笛音,此刻笛音多了三分凄恻,不同方才杂乱呜声。如今能在雄黄桶里存活的毒物本就不多,尚且还能活下来的,必然毒性猛烈,听见笛音后纷纷朝着曲流阁身旁的木桶漫爬而去。见状,曲流阁一曲「乱红」,箫声急转「将军令」,悠悠音韵一瞬化为暴雨激荡,驱策己方毒物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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