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喝得很醉,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李涯的事。我知道他们走得近,比起我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罗康是真的崇拜李涯。我搀着他回到他寝室,路上遇见他的队员,一个个围过来看他们队长怎么了。我一路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哥俩拼酒过了头,你们去休息,你们队长我来照顾。
我把罗康安顿好,拖着疲惫的步子回自己房间。有点晚了,队员们已经不在过道走动,一扇扇紧闭的门,偶尔传来低调的音乐。我掏钥匙开门,背后被人拍了一下,转身,果然是我想见的那个人。我整个人终于松了下来,喃喃喊他名字,吴哲。
我任他扶我进屋,让他给我拿热毛巾敷脸。我自己不至于这么醉,但现在我真需要他的照顾。我眯着眼睛,感受热腾腾的气息扑在脸上,紧绷的感觉在毛孔张开后也得到了舒展。我听见吴哲说,食堂就看见你了,跟二队长把白酒当自来水喝。我在你面前晃了两下,你都没看见我。
他把毛巾拿掉,看着我的眼睛,楞住了。我赶紧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说没事,喝多了有点情绪。
吴哲咧嘴一笑,咳,我懂,谁喝醉没两件伤心事啊。
我问他,这么晚了,你回去怎么跟徐宁说。
他很镇定地回答,我过来就想跟你说个事,我跟徐宁坦白了。
我说好,坦白了也好。他没吓到吧?
吴哲狐疑地打量我,说你今天有点怪,我还以为你会吓到。你之前不是不让说?
我让他坐到我旁边来,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突然有一种想说话的冲动。我说,吴哲,你要不要来猜我在a队做南瓜的时候,谁是我的室友?
他想了下,说你让我猜就是我认识的人,看你今天的样子,难道是二队长?
我说,罗康比我小一届。是一中队长,李涯。
吴哲很惊诧,说不会吧,我以为他比你老。
我继续说,那年我们三个是从一个团里选出来的,我,李涯……
吴哲插话,张宪……
他真聪明。我点头,其实我们在一个团的时候都不认识,但进了队里,就有一种特别亲的感觉……特别亲。
我一直没有跟吴哲说过过去我和张宪的事,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很少提起。吴哲跟张宪一起住院的日子,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聊过这个,只是我认为,以吴哲的个性,他不会主动来问我,也不会主动去问张宪。
事后想起来,那天晚上我大概是喝得有些多,我像罗康一样絮絮叨叨,一件一件地琐事,还有重复地说。吴哲坐在我的左边,被我捏着手,他专注地听着,不插嘴,也不发问。我好像得到了鼓励,把藏了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听。我跟他说,我跟张宪差不多一碰头就好上了,那时候年轻,虽然偷偷摸摸,但一有机会就肆无忌惮地乱搞。李涯是我的室友,又是我们三中间的大哥,但我们不敢告诉他。那时候,我妈身体不大好,总是来信催我找对象。李涯比我们大两岁,他那会儿没现在这么强势,人缘还挺好的,别人给他介绍,他总是让我去。所以,等他有次提早回寝室,亲眼撞见我压在张宪身上,可想而知他能多生气。大家都年轻,说了很多冲动冒失的话。虽然,我和张宪都觉得挺难为情,但死要面子。我们坚持认为跟谁在一起是我们自己的事,不需要跟人交代。
李涯是我见过的,骨子里最保守的人,他说了句我至今难忘的话。他说袁朗,你这个人太龌龊了,我跟你这样的人做兄弟,我真觉得耻辱,我还替你妈感到耻辱,替那个姑娘感到耻辱。
我后来想,李涯大概有点喜欢跟我见面过的某个姑娘,但他认为他是大哥就“让”给了我。我不识好歹,觉得是他“逼”我见人,回头还说我可耻。我们就为了这点破事掰了,互不相让,甚至最严重的时候互相较劲到针锋相对。等我想明白了,李涯还保持着惯性,什么事都非要跟我争一争。那两年,我觉得训练比赛我都能赢,又能跟张宪在一块,日子过得无比自在。
再往后,铁路也知道我们的事,再往后,我妈真的重病了,我跟张宪开始吵架,甚至打架,再往后我一念之间想找人结婚了。再往后,张宪走了。再往后,李涯……
我仅存的理智提醒我,李涯牺牲的事情现在不能说。我终于刹住车,镇定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湿了,我死死地抓住吴哲的手,简直要把他捏碎,说如果这件事上只有一个混蛋,那就是我。我还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听了,你说袁朗,你ta妈这么混蛋,你就不想跟我好下去了。吴哲,我现在特别想你说,你说袁朗,你ta妈混蛋。
我低着头,不想他看见我流泪的狼狈的模样。我感觉吴哲站起来,但我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走到我面前,竟然跪下,抱住了我的头。我摸到他的脸,惊讶地问,你哭什么……
他说,队长,我看你这么难过,我也难过。你是不是觉得你也在说我们的未来。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扎着我的心,难道这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
吴哲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念,dglikeno。
我皱眉,警告他,说人话!
他很慢很慢地说,跳舞吧,就算没有人欣赏,歌唱吧,就算没有人在听,去爱吧,就像你不曾受伤一样,好好活,这里是人间天堂。
操,我笑骂了一声,牙都被你酸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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