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六爷口中塞满桃花酥,嘟囔道:“管他谁来,我在自个儿娘子屋里坐着,碍着他们何事。”
气得元氏朝他胸口捶了数下,被苏六爷将手抓住,按在膝头动弹不得,笑嘻嘻呵她痒。
元氏又羞又气,拿夫君无法,扬声吩咐侍婢:“引唐四奶奶到花厅坐着,我这就出来。”一双眼睛柔里含怨,推了苏六一把,嗔怪:“都怪你,点心渣子弄人家身上了,人家又得换衣裳。”
苏六玩闹一回,笑够了方抓住重点,“你说谁来了”
苏六嗖地从临窗炕上弹起,两腿一蹬跳下地,“娘子,唐四嫂子问起,就说我这两天不在家,问及唐四哥的事儿,一概推说不知道,哎哟,我的鞋呢?”
元氏不解道:“唐四嫂子为人最是和气,你吓成这样做什么?你老实说,前些日子唐家老太太派人找你去问话,是不是你又撺掇唐四哥闯了什么祸?”
苏六一面急着穿鞋,一面应付道:“我哪有哇?近来天天儿挨着你,与你腻在屋里头还腻不够,哪有功夫闯祸去?不说了,我先走一步!”
刚拉开门,丫鬟笑着迎上来:“唐四奶奶来了,正要进院子呢。”
苏六大叫一声“不好”,矮身缩回屋内,“娘子,我往暖阁里躲着,你可别叫四嫂进来。千万说我不在家,可清楚了?”
元氏被他唬得不明所以,闻知人已到了,再来不及换衣,拢一拢头发就迎出去。
珠帘掀开,林云暖已扶着晚霞的手步入进来,元氏笑盈盈叫人奉茶,引林云暖在西首坐下。
林云暖对这位江南来的小妇人极有好感,声音柔和,面容俊秀,肌肤雪也似的,白得透亮,这回却没心思与她多寒暄,开门见山道,“今日烦扰,想妹妹与个方便,代问一问六爷,外子如今人在何处?纵不知,以六爷与外子素日情分,也必比我这内宅妇人详知底细,还望六爷千万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前几日唐家老太太着苏六爷前去问话,苏六爷推说不知,唐老太太不好见责,今日林云暖却抱着必要将人找出来的决心,客气话一概省了,起身一福到地,急的元氏慌忙从椅子上跳起,连连摆手蹲身还礼。
“唐四嫂,您这……”元氏为人单纯,为难间,回眸朝里屋瞥去。一头是自家相公的嘱咐,一头是唐家嫂子的坚持,真真为难煞人。
林云暖执礼不起,难为一个新婚的小妇人,做法颇有些无赖,可为达目的,她也没旁的法子,只得狠一狠心,续道:“妹妹,就请你代为问一问吧。外子数日不归,老太太已担忧的病了。我知外子必是遇事耽搁了,才没能遣人回家送信报平安,纵是找回了他,也必不会有人埋怨他半句,苏六爷大可不必担忧连累了他。”
“唐四嫂,我……我家六爷他……他不在家,待他回来,我必替你传达。相信唐四哥他……一定会尽早归家……”元氏不善做伪,一番话说的结结巴巴,毫无底气。
无论她如何相扶,林云暖总不肯起:“妹妹,我虚长你几岁,托大自称一声姐姐,将心比心,若你家六爷数日不归,全无消息,你该何等揪心牵挂?就请妹妹帮一帮我。----适才从苏老太太上房问安出来,六爷的贴身小厮正赶着进去回话,----愚姐没旁的过人之处,认人倒准……妹妹定要愚姐难看,当着你面儿急的哭出来么?”
元氏脸蛋腾地红透。唐四嫂子真不客气,不仅知道六爷就在家中,还不留情面地给揭穿了。一时窘得耳尖都要滴出血来:“冤家!还不出来与唐四嫂说实话么?”
苏六爷早就抓耳挠腮坐立不住,听闻媳妇要哭不哭地唤自己出来,林云暖又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只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从暖阁走出来,隔着帘子朝林云暖问安。
………………
唐府的马车,用青灰色布帏做幕,通体素淡,车前挂有两只风灯,并一双朴质的银铃。这样素淡简朴毫无装饰的车驾,稍有见识的人均不敢看轻了,唐家雄踞云州数十年,从来不是靠钱财金玉折服于人。那一份诗书传家的底蕴,足供唐府二字百世流芳。
然,不论唐家承认与否,到得这一辈,曾经的钟鸣鼎食已有了日暮西垂之势。这一代人中,只有二爷唐祺入仕,远在徐州任职。大房承袭祖制,内掌中馈,外事祖产;三房屡试不第,琢磨买卷疏通;唯唐逸犹配才子之名,一画难求,引世人追捧。人人皆道林氏女祖上积德前世修福,才求来这样好的姻缘,如今她却要亲手斩断这段缘分,摘掉才子夫人的头衔,莫说是唐家一干人等,便是随便抓一个陌生人来问,怕也要大声斥她“疯了”。
林云暖满腹心事,听外面随车的仆从道:“四奶奶,前头就是了。”朝霞扶她下车,已是傍晚,夕阳如血,辉映半天锈红,狭窄的石头甬道尽头,是重重香樟树木掩映下的一方小院。
再往前走,瞧得见篱墙上挂的一块旧木牌,上书银钩铁画般四个小字。----流萤小筑。
这样遒劲有力的笔锋,这样意境幽美的名字。----那字迹不是唐逸所书,倒让林云暖越发期待,想要亲眼会一会那写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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