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宁远的话,留比莫夫有些无语的看了看宁远。
宁远憋着笑,心道如果你十来年后来华夏,估计就会学到那句‘扎心了老铁’。
的确,那时候的留比莫夫并不是故意搞成那样的,只有一个原因——
没钱。
虽然他此时什么也没说,但伸手挠了挠脑袋上微卷的头发,显示他多少有点尴尬。
宁远也没什么忐忑,毕竟之前留比莫夫好多次让宁远有什么想法都说,而且并不是客套,是真的这么想的。
然后,相对无言的两人,就这么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嘎嘎嘎!”
最后留比莫夫还朝有些懵逼的孟辉他们耸了耸肩:
“难道笑声还需要翻译吗?”
孟辉他们更懵了。
哦对,懵辉,是宁远给孟辉起的雅号。
笑过之后,留比莫夫就采纳了宁远他们的建议,决定按照华夏的风格来设计。
在这个过程中,宁远又在舞美师江东绝望的眼神中,提出一个又一个花样,关键这些花样他觉得还真好看。
留比莫夫在很多时候也有点像老小孩,尤其是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
“这可能就是我永葆青春的秘诀吧。”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朝孟辉他们眨了眨眼,俗称卖萌。
从六十年代执导《川省好人》开始,留比莫夫就在‘反斯坦尼’的路上越走越奔放。
八十年代,华夏戏剧学院的教授林荫宇在留比莫夫流亡期间,偶然在法国看到他排演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他在舞台上的唯一道具,就是七块长木板,一开始是汽车的车身,转过来是树,围起来是女兵们的澡堂,滑过去变成了沼泽地,最后又变成了五位女兵的墓碑。”
“他把舞台的假定性用到了极致。”
“在全剧的尾声,木板成为屏幕,通过投影展示着五个女兵生前的幸福生活,在华尔兹节奏中,五个牺牲的女兵伸展着肢体,依傍在竖立的木板旁,人和木板共舞般不断旋转,并渐渐消失在光影之中。
俄国的剧评人马尔托夫,也看过这一版,他毫不掩饰当时的触动:
“当作树林的木板悲伤旋转的那最后一场,使人潸然泪下。”
不仅这出,包括《哈姆雷特》这种全世界都如雷贯耳的名剧,留比莫夫在七十年代排演的版本,还成为整个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版本之一。
其实从他六十年代当导演开始,留比莫夫就在研究并贯彻这种“空舞台”的美学——舞台上几乎无布景,或者是极为抽象和简单的布景——这是反斯坦尼的。
但经常的,留比莫夫又会使用一些小道具,而且都是非常精确的写实,甚至是真实的历史遗物——这又是符合斯坦尼的。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实用主义,什么好用用什么,并不给自己贴哪一派的标签。
在《哈姆雷特》中,留比莫夫跟舞美设计师鲍罗夫斯基合作,就把这一美学运用得淋漓尽致。
舞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块巨幕,是粗厚的羊毛织物,具有一种介于灰色和棕色之间泥土般的颜色,表面十分粗糙,可以在台上各个角度、各个方向移动。舞台前端中央有一块方形区域,里面铺满了真实的泥土和几个头盖骨,代表着坟墓,前台和后墙上挂着几柄剑,还有一具棺材,在一些场景中,它还被充作长凳。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道具。
演出开始后,幕布仿佛化身为舞台上的一个角色,通过移动,在舞台上造出各种让人惊叹的效果——
首先它是幕布本身,掀起它便形成了某些戏剧场景的入口和出口,比如波洛涅斯这个奸臣,和其他人都是躲在这块幕布背后偷听。
但另一方面,幕布又是一种象征,棺材作为长凳置于幕前,便是王后寝宫,幕布里伸出四柄长剑,便成为御座。
而当幕布斜置时,是哈姆雷特倚靠的墙壁;幕布移动时,成了一种对剧中角色的威胁。
巨幕以其体积和重量造出了一种监狱空间的压迫感,灯光从背面照射时看起来就像监狱的铁栏,它蛛网般的表面将角色不断困住,而当角色死去时,巨幕便开始机械化地扫过舞台,仿佛无情的命运之手在操纵一般。
留比莫夫善于运用有限的资源创造无限的可能,而这一次,他接受宁远他们的建议,化简为繁,开始折腾舞台上旁枝末节的东西。
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天窗,在工作的时候,他竟然比宁远他们拥有更饱满的热情,一开始孟辉他们还震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乖乖,难怪能当大师,这敬业精神……”
直到反应过来,他们才意识到,哪是敬业,分明就是喜欢。
就像小孩子,喜欢一件玩具,能投入以百分之二百的劲头孜孜不倦,忘记饥饿和困乏。
不说他的艺术造诣,这种对待,依然让孟辉他们肃然起敬。
“我知道热爱会让枯燥的事情变得有趣,可怎么才能这么热爱?”刘叶有一天忽然问道。
留比莫夫笑了笑:“那是精神上的满足,就像你上厕所,便秘的时候是难受,而顺畅的时候就是享受,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对待,如果你不喜欢,最好现在就放弃,因为那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刘叶吓了一跳:“不不不,我觉得挺享受。”
他还以为自己的话让留比莫夫不满,而宁远这时候忽然笑道:
“这是一句有味道的比喻,然后刘叶回答,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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