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的房屋总是以轻薄的纸窗与木框架组成,与频繁的地震是分不开关系的。
石质的房屋诚然要更加稳固,但一旦被震踏,落下的沉重石块完全足以令居住者十死无生。相较之下质量更轻的木材与纸窗,则大大增加了被倒塌房屋压下以后存活的可能性,以及事后挖掘救援的便利性。
这个国家虽然拥有强而有力的统一政权与四千年未曾遭遇外敌与内乱的历史,但却并不代表就没有任何灾祸。
人命如草芥,自以为长远留存的文明可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基于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月之国的人在对于危机与时间的认知上,有着远比里加尔人更深的见解。
人类本就是一个匆匆忙忙的种族,在长寿种的眼里人类似乎总是忧心于事情未能及时完成。而月之国的和人,更是人类之中在此方面上最为极致的体现。
因为可能会随时毁灭,所以他们以严苛到近乎偏执的要求规定了所有的方方面面;因为可能会随时毁灭,所以他们总是行色匆匆抓紧时间试图把每一方面都打磨到极致。
“不留遗憾”是这个民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不要犯错”是他们不光给自己,也给整个国家施加的压力。
这是个压抑的民族,在庞大的生存压力之下他们必须维持统一,因而衍生出了苛刻的阶级观念。若非如此,在突发的自然灾害面前,就连组织起有效率的逃亡与撤离也无从谈起。
生命是很容易消亡的,曾以为充沛的时间,也许到头来完全不够用。
这是贯彻于和人精神文化之中的观点。
如此,也无怪乎和人钟情于樱花这种新月洲独有的,盛开花期仅有一周的花卉。
绚烂,却又早衰。
清水长流。夜里待到亨利和米拉带着花魁逃亡的时候,容易找的小舟已经都被逃难的人乘走了。
但有一位本地出身的人,意味着他们还有别的选择。花魁给他们指出了附近河水较浅的地方,三人两马迅速地涉水来到了一片长满野草的长滩上,之后又行走了大半夜的时间,在来到相对干硬的地面上暂且远离了永川河的支流之后,才停下来生火休整。
潮湿的沼泽地带要找些干燥物作火种并不容易,若是秋天的话还能从野草顶端捋下来一些毛絮,春季就只能有啥用啥了。
米拉最后是在骑乘的马匹鞍包当中找出了一些纸张,上面写有文字,是月之国的语言。她并不能完全读懂,但却也大致明白那是被贤者杀死的武士写给家人的家书。
这些细节总是一而再再而三、重复地提醒着他们杀死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一事实。
她没有试着在内心中为自己辩解,哪怕可以找出很多理由,例如不得已,例如否则的话死的就会是自己。
这只是一种变相的逃避,把责任推给不可抗力,试图减轻自己亲手杀死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的负罪感。
事实是他们本可转身逃开,是她与绫决意救下花魁因而与贤者折返,才导致重新遭遇,才导致这连名字都未曾知晓的陌生武士死亡。
是自己的选择引致了这种结果。
直面事实,而不是找一个理由推脱,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花魁沉默地看着洛安少女望着家书迟疑了一下,然后就把它们揉搓松散,之后以火镰配合打火石点燃的全过程。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一头白发的外乡人女孩。
她可以看出来米拉吃过不少的苦,若非如此,那种在和人武士身上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坚韧不拔和杀伐果决,也决计不会存在。
但这份直面事实的勇气和在那之后都仍旧未被沾染半分的清澈,她不觉得是这份经历给她的。
迈出这一步。
一往无前。
“啪——”花魁摘下了头顶上被压坏的银发饰,一头齐腰黑发随风摇摆。她细细地看了一眼上面刻有某位大人家纹的发饰,收到了腰间的囊袋之中,然后走了过来,对着米拉伸出了手。
“小刀,能借我一下吗?”
洛安少女抬起了脸,正在此刻燃烧起来的火焰照亮了她的眼眸。
而当在附近收集完食材的贤者归来时,他见到了随着小溪飘荡而去的黑色长发和名贵布料,以及撕去了长裙,削成了短发的和人美女。
“别丢掉的话,洗洗还能拿来包扎伤口。虽然你的伤口很浅,但还是要预防一下感染的。”贤者十分煞风景地耸了耸肩如是说着。
“噗。”而对方再度捂嘴轻笑,紧接着对着两人都伸出了手。
“我是樱。”她如此自我介绍。
“亨利。”
“米拉。”
而两人也回握了对方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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