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叫得辛苦啊,管仿比冬眠的蛇还要难出来——不是说从被窝里弄出来,而是指,心理状态。
自谓比较专业人士王营新轻声地呼唤着,“管仿,管仿啊……你听我说。什么难题都不是难题,只要你决定面对她。有些时候一样东西可怕是因为你一直没有正视它,所以那样东西在你心里的样子越来越扭曲。如果准备好了去让事情发生一些转机,你就会发现事情本来就是存在着转机的……呃,不要跟我说你这话也听过。我知道我只是把书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而已。不过,我并没有说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嗯,好吧好吧,你需要理解这些话。因为你非常需要一点理智。当你的思维撞进死胡同里,你就应该转个身,从那里跑出来——不过不用着急,你可以给自己一点时间。没什么好急的,你知道吗?……我说我把热水袋塞进来了哦?……”
王营新拉起被子的一角——拉不起来。她硬是扯不动那被子。里面被管仿抓牢了,像一个乌龟壳一样。王营新将热水袋放在被子的一角上。“真是的!热水袋都要冷掉啦!”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白色的手。管仿将热水袋飞快地扯了进去,抱在怀中。一股暖意立即穿透了身体,并且在心房处聚集了起来。温暖,温暖的东西,让我不再那么疯狂,不再一直颤抖,一直像是钟表一样……那种只有无生命的东西才会抖动,被上了发条,颤抖也不会疼痛和害怕的东西……
这是一个孤独的夜晚……夜晚。
没有人陪在我……我的身边。我一个人走在黑暗的马路上。这儿,那儿,没有人。我抱紧自己仍然觉得寒冷。那是痛苦的冷雾将我的衣服打s-hi,使温度从我身体里流失。我的一切都在不知道何方,只有身体仍然存在。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窗户里透出黑暗,使我还能看清楚前路的,是那么一点点的月光。我向前走着,随时想转身往回跑。然而我不能跑,一跑就会有什么东西闻风而至,追上来将我撕碎。在一个血r_ou_的身体里所能承受的东西,不包括尖牙,枪,刀,水,火,那些我一点都无力抵抗的东西啊。在寒冷的夜里,我一直就那么往前走着,只有往前,但徘徊在那条路上,事实上,始终没有走出一步,像转圈般,往前走向相同的,每一寸都相同的道路,这是一个无论哪里都一模一样,对我来说相似得恐怖的,张嘴微笑的喉咙一般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已然黑了。王营新透过窗户想数星星。不是她不认真,因为管仿始终在被窝里低泣。听到哭声了,在那里面,王营新想让她哭一会儿。她靠在窗台上,歪着头,将头歪了九十度,试图从楼上阳台下的那块夜空里寻找星星。玻璃窗很干净,王营新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一个寒假后,她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窗户上一层灰。她拿了块抹布和几张旧报纸擦了擦才干净。难道管仿也擦过窗户了?她心情怎么这么好,还擦窗户!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管仿还不算崩溃啊。至少一个崩溃的人是不会还有擦窗户的闲心的。
王营新摸了摸窗户,发现玻璃很冷。这个完全符合常识的情况没让王营新感到什么新鲜。本来嘛,这个就……她转过身看着像一个小山丘般鼓起的被子。她说,“管仿,楼长,我亲爱的楼长,你好点了吗?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呢。我在陪着你,所以你不是孤独的。如果有什么话的……话,跟我说好了。我知道某些时候我还是很有用的。虽然我不是魏先祀,不是你喜欢得要命的这位首都来的同学——不过我是你朋友啊!朋友你知道吧?就是说我会帮你解决困难的。”
非常孤独,不过非常……满足。王营新也感到:我很孤独。不过这是一种享受……享受啊。一个人看着天空,静静地想着夜晚,星星,月亮,亮光,再发散开去,想到湖面,想到倒影……不是很美吗?
王营新回过神来不停地夸奖自己:哦,你真是浪漫啊。你太浪漫了你!嗯!可以去当一个诗人了!你真不错!
——如果管仿也能像王营新这样没事夸夸自己,给自己一个善意的鼓励,那么她会成为一个不再让自己难以镇定的人。可是,这个假设是不公平的。不能用这个去责怪管仿,因为她是……透明人。
透明人管仿从被窝里披头散发地爬出来了,爬了一半,下半身还在被子里。王营新本来屈膝靠着窗台的,高兴地站直了身体。“楼长哟,你总算肯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啊。我等你好久。你还冷吗?”
“好一点。”管仿颤抖着点点头,怀里紧抱着那只白色的热水袋。王营新将握成拳头的手指放松了一下。真的冷啊,手都有点僵硬了。王营新问管仿,“我可以坐在你的床上吗?”
眼睛红肿变小了的管仿说,“你坐吧……坐吧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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