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子孙凋零,一个隔绝塞外,一个幽闭神京,卒不能相保,当真可怜……”
“元修如不死,和议便不成,契胡军顷刻踏破神京,你我还有心可怜他人?”
“当年诛杀范骁之时,陛下何等英决果断,如今何以此等犹豫不决?”
元修如听了满耳讥谈,却不以为意。他见东方玄亲征归来后,理政行事都少了凌厉急躁,增了忠恕宽让,款款有仁君之风。这天下虽不甚美,天子如此,倒足以慰藉人心。至于叔父……若真不能相保,孩儿还有一死可成全天下。
开隆三年十月初九,承天子之令,安如寺广聚九州僧众,设水陆道场,开坛斋僧,是为大燕开国以来首次皇家法会。元修如以居士之身登坛讲法,万众争睹。昔日为太子时,元修如就以解经辩法闻名,于佛门义学造诣颇深,虽未摩顶出家,亦不逊于得道之僧。
而今日斋坛之上,元修如久默不语,庄严刹那,森罗万象,寂静湛然,百千僧众,无数信善男女,合十顶礼涅盘妙心,正法眼藏。
寂默之中,安如寺暮钟又响,天边夕阳殷红如血,元修如感极而泣。
……东方素,你听见了吗?
高风永夜,宝铎铿鸣,前朝太子身着储君全礼冠带,拾级登上百丈安如寺塔。天边皓月高悬,照得千山冷冥,元修如张开手臂,从塔顶倏然而下,仿佛拥抱塔下的朽骨孤魂,安然地死在世人面前。
一月后,那封书信随着和议盟约与元修如的死讯一起来到元证量的面前,元证量读罢沉吟久之,终是仰天长叹,老泪横流。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元证量卸下兵权,与他南北两王之封的赫赫声威一起消失在大漠秋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结局……写得有点累,停更几天再放
第15章 15 晏文殊
晏文殊自秋试点了探花之后就在京城做起了翰林。翰林院是清贵之地,镇日埋首经籍书卷,有暇便四处闲游。在炉火边窝了一冬,终于等到春暖花开时节,晏文殊歇了班,也不骑马乘轿,换上常服,悠然漫步在神京街头。
十年前,天子下令撤坊市之禁,自此,神京大小巷陌,贩夫盈路,勾栏林立,买卖不休,运送不止,歌舞拍遍,欢饮达旦。
晏文殊寒窗十年方得功名,而在京日久,竟也为此繁华目眩。他见前面人群聚集,簇拥着一个说书人在内,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列位,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今儿咱讲的是一本新出传奇《龙虎斗天王杀权贼》,你道此事出在何地何处?就是本朝开隆年间神京城中。这可不是一般人讲得出的故事,乃是禁宫里头一段奇案,实人实事,有凭有据,只我一家能说,管教列位听了,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
晏文殊听得有趣,知是讲当今天子即位之初诛杀权臣范骁之事,虽然事过境迁已有二十余年,但当事之人尚未亡故便写入书中,实在大胆,也正因如此,引来一众人围听。他走到说书人旁边的面摊上寻了位子坐下,叫小二烫上一壶好酒,准备慢慢听来。
“……这范骁不知有计,兴冲冲进宫去给小太子爷过周岁,走到崇文殿廊下,忽见陈玄度陈老尚书迎面而来,老朋友相见一番贺喜,这才发现老尚书手里拎着一卷公文露布。这范骁心里边就犯了琢磨,什么事儿赶在今儿个要昭告天下呀?他就眯缝着眼儿问陈玄度,眼瞅着就开席了,老尚书往外头去有何贵干呐?到底还是陈老尚书,换了旁人,早就吓尿了裤子。只见老尚书一笑,嘿嘿,圣上嘉赏翰林院的敕文而已。范骁一个粗人,提起翰林院头疼,那帮人整天在圣上耳边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烦人!旁的事儿他还拿过来瞧瞧,赶上翰林院的事儿,两眼珠子一翻,行行行,那您可快去快回吧。这么着,他可算是把自己救命稻草给放走咯!”
故事虽讲得有鼻子有眼,晏文殊却听出诸多不实之处,崇文殿从前一直叫做宣武殿,近来才改,再则又把如今的东宫与当年那个刚满月的皇子混为一谈。那人讲了半晌仍不停歇,“范骁死了可不算完呐,你要给人咔嚓,杀了,你儿子不得给你报仇哇!这范骁也有个儿子,名叫范起……”他又将高河会战敷演一番,“契胡里的头号汉j,i,an元证量,施展妖术,摆下mí_hún法阵,教天子大军寸步不能向前,这时只见官军中冲出一员小将,银甲白袍,□□骑着西域泪痣白龙马,手提刚刃七星刀,嗖地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元证量回过神来,就已冲到他身前,拔出宝刀。你道此人是谁?就是这元证量的亲生侄儿,前朝亡了国的皇爷元证观的头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从庙里高塔上跳下来摔成浆糊的那位昭怀太子,名叫元修如。列位,天色晚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俺下回一一分解。”
晏文殊越听越觉此人胡言乱语,前朝昭怀太子文采fēng_liú,不事兵戈,怎么就成了军中一将?他方怔怔时,小二凑上前来,“怎么客官?没听够吧?”
“啊……他说的倒是新奇。”
“可不是,不过这本我可听过了,后头讲的是元修如大破mí_hún阵。”
晏文殊听了更觉可笑,反问他,“既然如此厉害,后来怎么死了呢?”
“这才是元证量歹毒之处啊!他假意派人来议和,逼着圣上杀掉元修如,这才有了那篇有名的文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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