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就不能喝酒,傅长亭记得,他光喝一杯就会脸红。
「师兄……」一声低歎,幽幽出自醉鬼的口中。
摇一摇头,道者伸手,想要从他的指间把酒杯抽走。苍白的手指倏然一动,松开了瓷杯,却如藤蔓般缠上了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食指的第一节。
「你来了。」韩觇睁开眼,颊上被酒气染上了几许嫣红的色彩。
「嗯。」木讷的道士点点头。
韩觇的视线停留在他们交缠的手指上,喝醉了的他像个好奇的孩子,用麽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了捏道者的指腹,过後,又用自己的指贴在其上缓缓厮磨。
鬼魅的手是冰冷的,毫无温度可言。他饶有兴致地挨个在傅长亭的手指上弹拨著。冰冰凉凉的触觉偶尔划过道者的掌心,就像终南山间的雪花。
他是真的醉了。傅长亭暗想。否则,这鬼早诡笑著把他的手指拗断。撩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放松右手,任由韩觇翻来覆去在他的手心和手背上画著圈。醉鬼的脸上浮现著一丝恍惚的笑,脸上笑吟吟的,却始终不再说话。
傅长亭看到,倾倒的酒壶边有一把用木头削制的小刀,这是孩子的玩具,用料虽简单,做工却异常仔细j-i,ng湛,从刀尖至刀柄,不见一根木刺:「你做的?」
道者大胆猜测,心头几分讶异。
「嗯。」韩觇漫不经心地答道。拨弄著道者细长的手指,他似乎对道者温热的手掌入了迷,晃悠悠抬起头,随口道,「我还做了很多。」
不知是因他难见的欢愉笑容,还是惊讶於他灵巧的手工,傅长亭看著手中的j-i,ng巧玩具,心间不禁连连赞许。见他伸直臂膀,伏在桌上又要抓酒杯,赶忙右手使劲,一把攥著他的手,又将他拉了回来:「别喝了。」
醉鬼听话地收回手,扭过头,对著他的眼睛定定地看。彼此俱是无言。韩觇缓缓勾起唇,眼一眨,眸光一闪,出手如电,出其不意从傅长亭的手中把木刀抢过,随手一掷,「咚」一声抛入湖中。
「你……」傅长亭大是意外,待要再出手去夺,却早已来不及。只能不解地回头看向一脸无辜的醉鬼。
「生气了?」烂醉的鬼魅浑然不在意他脸上的愤懑,纠缠在他指间的手指反而越加大胆地攀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木道士,你心疼了?」
指尖刮过刚毅的下巴,贴著紧紧合拢的衣领慢慢下滑,最後,点上了傅长亭的胸膛。剧烈的头痛逼得韩觇不得不闭上眼,透过他的衣衫,薄薄的皮r_ou_底下汩汩流淌的血脉与用力的心跳无不撼动著他的手指:「木道士,这里,会疼吗?」
手指再进一寸,灼热的温度顺著指尖传递到他空无一物的胸腔里。手指倏然一紧,傅长亭握住了他的手,也阻止了他想要再刺入半分的渴望。
「会。」抓著韩觇的手,道者沈声答道。
眯起眼,韩觇仰著头,努力许久才将飘忽的视线对上他深沈的眼。天边皎洁的月光倒映在傅长亭的眼瞳里,粼粼如同脚边的霖湖。韩觇依稀从那里头看到了一个神色迷惘的自己:「可我不会了。」
歎惜著,他用左手指向自己的胸膛:「这里,什麽都没有了,所以,也不会疼了。」
月是新月如钩,柳是绿柳成行,湖光山色在苍蓝的夜幕下被涂抹成重叠的暗影,风里带著花香,馥郁芬芳,萦萦绕绕盘踞在鼻间,蜿蜿蜒蜒潜入他的心头。傅长亭同样一瞬不瞬看著他,这只周身死气缠绕却眉眼澄净的鬼,望进他的眼,看进他的心,看他忽而又是莫名一笑,身躯左右晃动。
「小心。」
不等他出声提醒,韩觇脑中一阵晕眩,扶著桌沿想要起身,却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傅长亭怀里。
酒气浓烈,好干净的道士登时皱眉。不善饮酒的醉鬼彻底人事不知了,趴在傅长亭怀里稍稍挣扎了一阵,蹭著他的肩头,惬意地把脸埋入了他的颈间:「真暖和。」
仿佛回到那夜,经阁之内,火炉之旁,懵懂年少的道子解开道冠,披散一头长发,拥著棉被沈沈睡去,梦里梦外,俱是花落无声。
真是……生怕他滑坐到地上去,傅长亭无可奈何地收拢臂膀。微微地,微微地,从来不曾勾起的唇边浅浅地划出一道近乎於无的弧度。
醉倒的鬼魅睡得安静,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他的呼吸中也带著几分森森的y-in寒,洒落在道者的颈间,撩起一阵酥麻。
傅长亭侧过头,鬼魅宁静的睡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微微吹动起他零碎的额发,皎皎的月光下,鬼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圈淡淡的黑影。剥离了白日里的疏离防备,睡梦中的韩觇仿佛仍旧是终南山上那个捧著经卷看著看著就会睡著的少年。
师父在信上说,终南弃徒韩觇伏诛时年仅二十三,比现在的傅长亭还小了两岁。
「寡言罕语,寂寂无名。」金云子如是写道。
这个捡来的小师弟x_i,ng情乖僻,既不会撒娇扮痴取悦师父,也不会蜜语甜言讨好众位师兄。加上年纪最小,修为最低,自然成了众人欺压的对象。久而久之,便越发孤僻,y-in沈沈的,总是瞪圆了一双眼看人。除了他家那个师兄,他从不对人笑。
凝视著眼前的他,傅长亭在脑海中想象著当年的那个他。瘦弱的、因为裹了一身宽大道袍而更显渺小的小道童,远远站在人群外,睁大一双眼,静静地看著他人嬉戏打闹,听著他们玩乐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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