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齐光从陆离居处离开,心急火燎赶去父亲书房,看见门外立着的长随冲他连连摆手,便知道父亲余怒未消,不由有些犹豫,不过终于还是忧虑父亲安危的心情占了上风,在门外先禀报一声,不待回应就推门而入,一眼却没看见父亲人影,书房里竟然空空如也。
不过薛齐光很快想起来隔扇后西北角还有一角门,可通后院,绕过去一看,果然看见父亲负着手,站在檐下,挺直的脊梁一如倔强的脾性。
“阿父。”薛齐光喊了一声,上前劝慰道:“天气这么凉,阿父为何站在屋子外,仔细风寒。”
“这点寒凉还冷不着我。”薛谦重重一哼。
当儿子的只好在檐下陪站,鼓了半天勇气,才硬着头皮询问:“阿父可是因为埋怨六弟当初……为图将来入仕洗清污名,说服大父允可,在外散布不利父亲声名谣传,让人说三道四,猜测是父亲不满大父欲将执掌族务之权交予六弟,这才……”这才听不进劝言。
可齐光话未说完,就在薛谦冷冷一瞥之下,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虚名我从不放在心上,也明白六郎那番打算,不是为他自己,是担心太后洞穿咱们一心为裴郑两族平反,将来生铲除之心,是为阖族着想。”
听了这话,齐光才松了口气:“是儿子小人之心。”
他又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阿父,六弟所说不无道理,刘渡罪大恶极,不应纵他逍遥法外,要是万一,太后果然有阴谋诡划意欲利用刘渡一案导致圣人失去臣民拥戴……”
“刘渡之罪并无铁证,这时也不是计较时候,关键还是谢饶平,绝不能容纵他有翻身之机!”提起这事,薛谦未免恼怒:“我承认六郎在子侄一辈才华最佳智计不俗,然则终究还是一个未有入仕之人,只凭猜疑,如何就能肯定伯璋为奸恶之辈?我与伯璋共事四载,确信他也是为裴郑两族不平,心心念念在于拨乱反正,我听六郎劝阻,不曾对伯璋交底,坦言薛家已经掌握太后构陷忠良人证,已经是待友不诚,六郎却还建议我上谏圣人戒备伯璋,岂非小人之行,太过荒唐!”
齐光见父亲一昧信任冯伯璋,也只好缄默,待父亲平息怒气后,才将祖父决定那“后路”之计说了一回。
“依我看来,都是多此一举,不过也得防备万一,罢了,就依你祖父所言,这事我不反对。”
薛谦挥挥手:“我不曾当真怪罪陆离,你也不用为他多废唇舌,你们手足之间,往常如何今后依旧如何,不用看我脸色左右为难,你去罢,别再这烦我,让我安静安静。”
薛谦虽下了逐客令,到底还是被儿子硬拖回了书房,又嘱咐仆役添了炭盆御寒,才告辞离开。
薛谦看了阵书,仍觉心腹气躁,提笔写了满满一张静字,才觉得焦虑略缓,唤了个侍妾入内烹煮茶水,半闭着眼睛斜靠凭几想开心思。
他自幼受姑父裴相指教经史,与裴家几个表兄弟亲近友善,裴氏遭遇灭族之祸,薛谦当年亲至刑场目睹那样惨烈情境,简直睚眦欲裂,只恨不能舍命相阻,憋着心头怨怒,隐忍偷生,甚至向太后低头谋取官职,所图不过有朝一日能为裴郑两族平反昭雪,将谢、毛等奸党手刃祭忠。
三年隐忍,终于有了一丝曙光。
陆离却坚持太后不会善罢甘休,他之所为是将薛家置于险境。
可依薛谦看来,只要圣人坚定心意,韦太后又能如何?薛家没有亲族掌兵,韦太后难道还能故技重施诬篾薛家谋逆?
冯伯璋从前也是姑父门生,更当裴郑遇祸时上书谏劝圣人明断,后又挂冠请辞,忠义可鉴,又怎是奸邪之辈?陆离未免太过多疑狭隘,单凭冯伯璋力保一个刘渡,就笃信同为恶劣。
陆离又哪里知道,若非四年以来圣人依然顾忌孝道,不肯彻底清除韦毛等太后党羽杜绝后宫干政,他与伯璋也不会如此急躁。
刘渡事小,谢饶平等才是巨奸,不除不能让官制清明。
薛谦也知道内宦顾怀恩这些年来收受贿赂积蓄家财万贯,然而纵然当年圣明如高宗、文宗,不也有内宦荣华富贵,只要不祸政殃民,一切还在控制当中,不就是因为圣人庇纵日子过得锦衣玉食,算不得大事,更何况冯相与顾怀恩并无直接联络,怎么谈得上勾结内宦?
至于太后欲借刘渡案陷圣人不利,薛谦更觉滑稽。
四年以来,太后党坚持欲将刘渡治死,无非是为张显谢饶平平定汉州之功,将功补过,再调任朝官,甚至重入政事堂,然而毛维与韦元平却始终无能掌握确凿证据治死刘渡,难道刘渡遇释后,就能立马掌握铁政?!
再者就算是太后欲擒故纵,仅凭区区刘渡,又怎能让圣人尽失臣民拥戴?难道毛维与韦元平这么多年察无实据不算责任?
圣人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释放刘渡,追究谢饶平陷构之罪,怎能在这时但凭捕风捉影就自乱阵脚,造成功亏一篑?
薛谦重重一击,砸在自己膝上。
不能半途而废,四年,花废四年时间才终于看到希望翻察旧案,只有将谢饶平与毛维治罪,严刑逼供,才可能让他们招供当年真相,及到那时,再抛出手中人证……即便天子不愿公开韦氏罪孽,至少谢毛一党死罪难逃,裴郑两族才可能昭雪,不用背着叛国谋逆这恶名,载入青书史册受尽后人诽责。
即便为此豁出性命,他薛谦也再所不辞。
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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