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炎淡淡吐出两字,“简单,干净。”
每句话,每个表情,都是不掺杂质的真心,像清水一样干净。
苌夕否定,慢声道:“谁说我简单?我违心的话说得可多了,复杂着呢。”
沭炎摇了摇头,“你心里想什么,我浑然都知道。”
苌夕笑了,“那你把我看穿了,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沭炎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嗯。”
鲜血仍旧不断从嘴角溢出,苌夕顾不上擦,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石头,那块菱形的,朱红色的,宝贝了八百多年的石头,在地上轻轻一划,方圆的九千梨木便统统圈进了结界。
摩擦着上头的纹路,苌夕喃喃道:“现下不用怕他们来打扰了。你给的这块石头当真是个宝贝。”
“我送的东西,当然是宝贝。”沭炎抬了抬眼皮,“之前那么气我,还以为你这一世又扔了。”
苌夕笑了笑,“是扔了......不过后来舍不得,又给找回来了。”喉咙里像是卡了刺,蚀骨钻心的痛,“你也是傻子,干嘛要去断龙崖找啊,一块石头而已。”
沭炎徐缓地眨了眨眼皮,道:“我想着,送你的东西。即便你不要,我也该留着。”
苌夕心里泛疼,骂道:“傻子......”
“也只在你面前是傻子了......”沭炎吞咽了一口血,喉间一股浓烈的腥味,他强行压下去,道:“小东西......你不该回来天庭找我......统治妖界,才是你该做的事。”
苌夕的声音疲倦了许多,眼泪在眶里打转,“我才不干呢......你背着我做那么多糊涂事,还附上背叛天帝的骂名,你倒成就了,你成情圣了,你洒脱了,我成什么了?”他嘴硬,始终不说那些软绵绵的句子,只是哽咽,“我苌夕这么爱面子,才不允许有人说我始乱终弃......”
明明是舍不得,明明是爱入骨髓,却偏偏要说是面子。
沭炎望着漫天的梨花瓣,“你诡辩的能力,比上一世强了很多......”
苌夕对这不算称赞的称赞照单全收,“那是当然,我这一世好歹活了一千岁,嘴皮子自然要厉害些。”
沭炎的眼眸没了焦距,轻轻一唤:“小东西......”
这三个字,是苌夕最最抵抗不了的情话。强行扯出一抹轻松笑意:
“嗯?”
沭炎右半边的脸颊逐渐显现出黑色龙鳞,他的仙元退散殆尽,人身已经维持不了多久,话也越来越轻,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吹散,“......我倦了......”
苌夕一怔,垂眸,呆痴地看着他的容颜,强忍着眼眶里的咸水,“不等等我么?”
“这次......恐怕不行。”
仿佛有烙红的生铁直勾勾插进心脏,痛意席卷了每一寸皮肤,苌夕的指尖开始颤抖,轻声道:“那你先睡,等睡醒了,我弹曲子给你听......像当年在海棠树下一样,我弹琴,你作画......”
沭炎嗯了一声,安心地阖上眼帘,喉结滑动了两下,道出最后一句话:“别忘了......生当......复来归......”
交握的手堪堪滑落,砸到地上,扬起几片碎花。
苌夕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说不出的难受。如鬼泣的呜咽声持续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像是跟情人耳鬓厮磨一般,呢喃道:
“你不说我也记得......这辈子没了,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没了,还有下下辈子......你便是生生世世被我纠缠的命,逃不掉的......”
被抽去所有气力,苌夕也终究闭上眼眸。
一滴泪飘落,将将落在沭炎的眉间。
狂风骤起,梨花海肆无忌惮地飞扬,漫天蔽日的花香萦绕在空气里,掩去花林深处的血腥。
红日往西边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些许,那片九千梨木的风华越发浓烈,乳白色的花瓣也愈发落得洒脱,空气恍若都被花瓣填满。地上的碎花在顷刻间堆积,树梢被花朵掩去的枝桠也逐渐现身而出。
盛极,而衰。
不多时,九千株梨花便落得干干净净。
那株最老最高大的梨树下,花瓣积聚成了一座坟墓,洁白无瑕。
千百年后,这场凄美的悲欢离合,只不过说书人口中的一个故事。故事说完了,便随风散了,没多少人记得。
只有那故事中的人,爱了,恨了,将毕生柔情倾付而出,却带着万般遗憾步入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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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最近的心情尤其不好,不断责怪帝姬,为什么下令处死敖广的时候,没有上来劝阻。
帝姬头疼,当初若不是她拦着,天帝这急脾气估计就得将敖广打得魂飞魄散。现下气过了,后悔了,又开始责怪他们这些无辜。真真是冤枉得很。不过冤枉归冤枉,头疼归头疼,天帝痛失爱卿,整日提不起精神,还是得上前宽慰的。
宽慰这条路并不好走,一面要劝其敞开心扉,一面又要避免怒火牵扯到自己头上。
任重道远,并且,起色不大。
直至某日,司序上仙只身觐见,与天帝密谈了许久,将沭炎和苌夕的事迹来去说了个大概,并揭发了西海九公主珊瑚的罪行。天帝的重心才被转移,逐渐从缅怀中走出。
“看来这恶妖苌夕和敖广委实有一段渊源。”
司序上仙点头,“没错。照理说,天规森严,敖广与凡妖生了私情本该重罚。不过也罪不至死。何况,经历两世苦楚,他们对彼此亦是真心实意。不然,也不会为对方不顾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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