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有办法,卫汀只好把唯一还记得的信息说出了口:“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王的……”
下级修士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王可是大姓,姓王的多的是,你说的是哪个?我也姓王。”
卫汀张了张口,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求助的念头却在这一个转瞬间流散殆尽。
他想到了此刻还在昏迷中的季大哥。
季大哥这一世假若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他真的想回到沈伐石身边吗?自己不征询他的意见就跑来,是不是不大好?
……况且,这真的是件坏事吗?对自己来说,这难道不是个极好的机会?哪怕只有两年的时间?
卫汀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邪恶念头刺激到了,他不敢再在这里留下去,埋下头匆匆说了声谢,掉头便走,丝毫不顾那下级修士一味在他身后喊:“哎!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帮你找找……”
他正大呼小叫着,脑后突然挨了一巴掌。
他愤怒地回头一看,气焰顿时蔫下去了八丈:“……灯爷。”
王传灯身上满是战火撕咬过留下的痕迹,上半身赤/裸着,肌肉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澄金色,但是他周身的澄金色又叠着道道阴影,那都是伤疤留下的刻痕:“叫唤什么?”
“刚才来了个挺白嫩的小修士,看着好玩儿得很。”
王传灯抬眼一看,只在远处捕捉到了一抹消失的衣袂。
他眉头轻蹙:“什么人?”
“他说他是打烛阴城里来的。”
王传灯眼睛乍然一亮:“他手里有没有拿着烟枪?”
“烟枪?”下级修士一愣,回忆了一番,“没有吧……”
王传灯啧了一声:“他长什么样?”
“看着乳臭未干的,脸嫩得很,像个读书人,说话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小少爷。”
……好了,那绝对不是季三昧。
总督夫人看起来一般比较像是从窑子里出来的。
王传灯舒了一口气:“继续打扫,别跟什么有的没的的人瞎聊,万一是个妖修,捅你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说你冤不冤?”
卫汀走得很快,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刚一走,他想要找的人就来了。
返回小镇中,季三昧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倒水喝。
没人守在他旁边伺候,他想起来喝口水都做不到,两条柴火似的胳膊都承担不住他上半身的重量,肘部像是随时会被一上一下两根骨头戳破皮肤。
看到卫汀,他才在满额的细汗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颜:“哟,小阿汀,你怎么也在?”他艰难地扭了扭脖子,“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卫汀愣住了:“……季大哥?”
接下来,季三昧的话才叫卫汀如遭雷击:“我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了,小阿汀,能端点儿水来让我洗洗吗?”
卫汀凑近了些看。
季三昧的双眼还是生得极媚,但是这媚意里却添了一丝可怖的空洞。
卫汀不敢细想下去,一边接了温水来,替他擦眼睛,一边告诉了他他为何会来这里,以及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听完后,季三昧抱着膝盖说:“真好。”
望着那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的香炉,卫汀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去:“哪里好了?……季大哥,你现在的身体不好,哪里也不要去了。”
卫汀说这话,是出于他有些卑鄙的私心,下半句话被他小心地藏在心底,无论如何也不敢宣之于口。
……有我陪你就够了,我们不去想那个沈伐石了,好不好?
但季三昧却说:“好。”
他揉了揉眼眶,仰面躺在软枕上:“我这副样子去见沈兄,太难看了,才不要。……就这样吧。”
这反倒让卫汀内疚起来。
在被负疚感折磨得双唇发白后,他终于忍不住反过来规劝季三昧:“季大哥,你……你还是回烛阴吧,你想想看,你可是……”卫汀斟酌了一下,才红着眼圈说出了那个词,“……‘死了’。我听说沈伐石已经回了烛阴,他若是知道你‘死了’……”
季三昧的那具替身傀儡,做得有多么精细,卫汀最清楚,人本也是**凡胎,他用掺了骨粉的泥捏了“季三昧”的骨,和人骨几乎是一模一样。
在这时节,尸体又烂得快,他们从烛阴来到临亭,走走停停,起码耗费了一月时间,“季三昧”那具尸体现在是什么模样,卫汀都不敢细想,更别提去想沈伐石挖出尸体时会是什么表情。
彼时,他并不知道孙无量搬出了尊崇季三昧母亲的名头,挟私报复,把那具假尸举办树葬之礼、悬上树梢的事情。
经过风吹日晒,假尸早已是半副骨架半副肉,没了人的形状,形容更加恐怖。
季三昧想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我不回去。回去有什么用?”
“沈伐石可以继续照顾你啊……”
“我用不着。”季三昧说,“我回去,再让沈兄看着我死一回?我宁可叫他以为我是喝毒酒死了。”
他苦笑着重复了一遍:“……回不去了啊。”
这句话又把卫汀的眼泪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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