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走道的窗口,我看着从大厅走过的人们,有老人有小孩,有谁带着病痛的表情哭泣,有谁麻木的看着账单,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酒精味,那是死神的香水。
这些本不该属于小妹的,她理应快乐的待在学校,做完早操去上课,因为上课讲话被老师批评,然后小男友下了课急急忙忙过去安慰,逗她开心,放学后心情大好的和朋友一起上运动场抢羽毛球的场地……而不是强心剂和吗啡。
那个雪夜,妹妹感染了感冒进而诱发了旧疾,那么长时间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原以为,不管我做的事如何下作,我没有做错,”我看着林子午的眼睛,他侧过头,把手插进裤袋。
“知道什么是急性心衰么?什么该死下流的要求我都答应你,”我走到他跟前,巨大而沉重的情绪重压在我的胸口,“我只是要你关灯——”
“适可而止。”
我喘息着重复:“我有叫你关灯的。”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安静的看着我:“想讨伐什么?你连站都站不久。”
“你依然高高在上。”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往电梯走。
检查的结果不太好,肝脏的状况持续恶化,医生不建议我进行复杂的手术,林子午的态度却很强硬。
那天和主治医生谈过后,他辗转知道我无意接受手术,和我吵了一架,其实我能吵架的精力很有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摔东西,他几乎砸毁了手边所有可以移动物件,他的样子如同好多年前,他身体里另一个疯子解除了束缚。
他把我从床上拉下来,我以为他要揍我,他只是简单直接的进入,野兽无差别的交媾。
“你以为你父母想要看到你?你想快点死可以少受罪么?我没给你准许,切除肝脏也罢,没有四肢也好,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要履行契约!”
嗓音像伤口裂开的声音。
我伸手触到了有些模糊的脸,他的身体一震,慢慢的,整个人于是松弛下来,眼睛黯淡。他从我身体里出来,把我扶回床上,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门,脸色已恢复平静,背我进了浴室。
弥漫着叫人昏昏欲睡的蒸汽里,他在我耳边轻轻地笃定的耳语:“你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我的。”
30
妹妹的病情控制住了,隔了不算很久,那对素昧谋面的夫妻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小妹,我很诧异。据说其中的丈夫姓袁,是林叔的好友,林叔和他讲过我和妹妹的事,得知妹妹的病情,他和夫人很挂心。
他们在病房见面,袁夫人端庄而温柔,很像妈妈的感觉,她很喜欢小妹,看得出妹妹也喜欢他们,可我明白,那是在小妹不明所以的状况下。
快乐平静如同家人的谈话里,小妹不时地朝我递来问询的眼神。
我可以在此时缄默不语,但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那天痛的很厉害,林子午看出我在忍耐,替我送走了袁氏夫妇,直到视力难及的拐弯处,声音和图像然后扭曲,仿佛将要分崩离析。
我倒在医院底楼的过道上,神志游离,只感觉人们在我身边围拢,含义不明的杂乱声响震痛了耳膜。
我的世界里,光线和声音摇摇欲坠。
有人闯入这动荡将倾的空间,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掌心很热。他的嘴唇在动,我听不见……反倒是他喘息的热度,那么清晰,在我耳边,一次一次,如同心跳。
医生第一次给我注射了止痛针,接下去的日子,这种事日渐习以为常,药物让我对疼痛生出麻木。从前以为疾病消磨人的意志,现在觉得,反倒是剂量逐渐变大的镇痛剂在减缩某种距离,或者说,在模糊某条界线。
林子午变得比以前更寡言少语,不提手术的事,不过问我和医生的谈话,不再寸步不离。他整个人,冷静的应对所有的情况,既不再发怒,也不对我的任何事表现兴趣,仿佛对这一切不存念想。
他若厌烦了,其实是好事,对他或对我。
三月底,袁先生给我寄了快信,最终表示愿意抚养妹妹,他向我保证,他们会全心全意的照顾她,就像亲生女儿。
我相信他们。
晚餐后,林子午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脸隐在报纸后面。
向外的两版是娱乐资讯,左边是港台绯闻,右边是好莱坞科幻电影特辑。
“林广荫说过,真实不适合生活,或许他没错,”在纹丝不动的报纸后,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在听我说话:“……离开小城时,我答应小菲一起去游乐场,但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我坐在床脚,看着报纸上的彩图,在色彩鲜艳的报纸右下角,刊载着一张和整版风格迥异的黑白照片,是1939年版的绿野仙踪。
“如果你帮我,也许可以把最后的谎言变成小孩的童话。”
他合拢了报纸。
四月初的周六,天气好的不像话,是出游的日子。
早上请了化妆师过来,简单的淡妆,效果不错。
我想到能够带着小妹去游乐场,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的心态。
小妹病色未退,半抱半挂的抓着我的袖子,一半是体虚,一半是淘气。
这个城市的游乐场很漂亮,要比小城的大很多。
破例给小妹买了三球的草莓蛋筒,我排队买票,她则心满意足的坐在不远的地方啃蛋筒。每次她吃得太急我对她瞪眼睛,小妹就调皮的皱起鼻子,把舌头伸得老长的舔冰淇淋,朝我做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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