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酉时已末,徐徐降落的夜雾迤逦拖出丈远,朱门藻绘的淮王府外,正恭恭敬敬立着三人。
“他算甚么东西?!论爵位还在父王之下,凭何要父王在此恭候于他!”
说话之人乃淮王简奕的嫡长子,简柏修。虽说年纪刚及弱冠,却已生得面阔体长、魁梧强健。浓眉大眼、唇红齿皓的俊朗模样酷肖其父,一看即知是花街流连、裘马轻狂之徒。于门外等候近一个时辰,他早已怒起难耐,锵锵踱步几个来回,复又扬声骂出:“父王怕他作甚!既然他早有撤藩之意,不若趁此良机一举将他和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一同斩杀于齐鲁境内!就算他当年叱咤人间何等风光,而今也不过是个伤笃难治、动必带咳的病秧子,我就不信,十万鲁军还杀不了他一个温商尧!”
“柏修,你休得胡闹!”简奕双眸圆瞪,破口叱道,“以我鲁军的骁勇,十个温商尧亦不在话下。可温氏兄弟手足情深,温商尧一旦命丧济南,替兄复仇的温羽徵必然挥师而至,区区十万兵马又如何挡得了他的百万雄师?!我等还是好意周旋,尽快将这两尊神送走方是上策!”
“先前卑职在镇守府里,小皇帝还未作声,他温商尧倒越俎代庖,先说什么‘各地的灾情均未危重,缘何偏偏齐鲁境内蝗虫肆虐至此?’又怪卑职不曾调拨兵役及时捕扑蝗蝻,回京之后定将革职严办。好容易才以‘百姓认为兵役搜捕蝗蝻会践踏禾苗而携力阻挠’搪塞过去,他竟又命卑职游说王爷轻财好施,捐银三百万两用以赈灾……”山东镇守施淳面貌敦厚温良,神容颇有那“以鲊寄母”的孟仁之风,看来却是已和淮王简奕两厢勾结,又道,“这不,命我备得车马,又与小皇帝外出巡游了。”
“他也断无几日安生日子了!”简奕立得挺拔如松,鼻腔中叱出一声冷笑,“浚王早已在京里安插了细作,那人让我等稍安勿躁,只说京里不日便将生得更天换地之巨变,我等静观其变、坐享其成即可。”
“什么静观其变?什么坐享其成?不过就是个无耻阉伶的口舌搬弄而已,父王竟还当了真?!”
几人尚在说话,辚辚车行之声便自远道而来。
“不知皇上与国公大驾亲临济南,淮王简奕未曾倒屣相迎,实乃罪无可恕!”简奕慌慌张张跨下白玉台阶前去相迎,一个步履踉跄,竟扑跌在了马车之前。他跪于地上,仰头作礼,“还望皇上与国公恕罪!”
听得轿帷之外的简奕跪地行礼,杞昭敛去面上笑意正身端坐,清一清嗓子要令其“平身”——岂知身旁的温商尧先己一步掀开帘幔迈身而下,淡淡说了声,“起来罢。”
☆、41、吴钩碎斗鸿门宴(上)
简奕为尽地主之谊,自是百般殷勤,大摆筵席。对于淮王这个远房皇叔,杞昭谈不上喜欢。只听闻他的丑事不少,远不及另一位皇叔浚王简寿来得贤名远播。而简柏修的放肆张狂堪比京里的温羽徵,更让少年天子见之就心生不快。
开筵之前,一个少年突然自座后走出。面庞清秀稚嫩莹白如玉,他一撩袍子跪于地上,“此次天降蝗灾百姓遭殃,柏楚痛心入骨,故而执笔为文,对大周今后的备灾、救灾一抒己见。若柏楚说得不好,还望陛下与国公恕罪!”
简柏楚虽为庶出,却因天生机敏聪慧而深受父亲喜爱。简奕一度打算立他为世子,可到底拗不过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只得在平日里多给这个儿子一份恩宠,也每每惹得自许甚高的简柏修大为不满。温商尧自下人手中接过少年递来的折子,粗略过目之后又递给坐于身侧的少年天子——打开折子,一字不落地细细读下。文采斐然不说,更悟境触机言之有物,全然不似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口吻。杞昭想到自己不由更感汗颜,悄悄低头揾了一把额头沁出的薄汗。
“晋大夫羊舌职曾云,‘以智御智,如用石压草,草必罅生。以暴禁暴,如用石击石,石必两碎。’”简柏楚仰起脸来,抱拳对答,“未免逢灾生变,赈济之余不忘化心安民,方能真正消灾弭祸。”
“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夙成早慧,实属难得。”温商尧掉头看了简奕一眼,咳了一声,笑道,“王爷当真好福气。”
“陆绩六岁怀橘,曹冲七岁称象。柏楚年十有三,身为大周子民,自当为家国、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委实不敢再贪居国公谬赞。”十三岁少年从容不迫娓娓答来,温商尧一壁含笑倾听,一壁颌首称赞。看见举座皆对柏楚啧啧称赞,柏修不加掩饰心头的嫉恨不满,于一旁冷声讥诮道,“哼!好个装腔作势的献媚小人!”
温商尧朝座下的简奕微笑道,“温某有个不情之请。”简奕忙不迭地抱拳点头:“国公但说无妨。”温商尧将目光移向简柏楚,又笑,“温某年近不惑而膝下无子,始终引为憾事。今日见得柏楚聪慧绝伦,实在喜欢得紧,有心收他作义子,就不知淮王意下如何?”简奕点头如捣蒜,只说,“若得国公不嫌,小王求之不得!”复又掉头对锦袍少年轻喝一声:“快!还不叫义父!”
“义父此行走得匆忙,也未带见面之礼,”若有若无般瞥了简柏修一眼,温商尧又对跟前少年面露慈蔼微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义父回京之后,定会倾囊相赠一份大礼,可好?”
“多谢义父!”少年乖巧应答,见那披风加身的男子扬手唤他,便走上前去大方坐于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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