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明着暗着注意他的表情和举动,所以,在他端起杯子又放下的极短的过程中,右手轻微地颤抖以及眉头的一蹙而舒,都分毫不差地落进了我眼里。
“饮料很热!”他说。
我先一步在他收回手前抓住了他的右腕翻转过来。
简直惨不忍睹。
手指和掌心分布着大片的水泡,除了大拇指外的四指指根处全破了,露出红肉,因为胳膊被拉伸的关系,他的手臂从袖子里露出了一小截,隐约可以看见数条青紫的瘀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可以轻描淡写的说那个事件,却要一分一秒的捱那个过程。
“你,你手伤了怎么不说啊,还有胳膊上?”我真的有点儿急了。
韩暮雨缩回手去,“没事儿,手上的泡和破皮都是拆路地时候拿砖块磨的,胳膊上是竹竿抽的,村里人也怕真把我打坏了,所以就是拿细竹竿打了几下!”
靠,这还是怕打坏了?这还不算打坏了?
“你就这么忍着,好歹去上点药啊?”
他手上的水泡很多都破了,还有那些破皮露肉的地方,碰到热东西肯定疼得不行。
韩暮雨答道:“不用,很快就能好,你去找我的时候我正拿针挑水泡呢,对了,回家的事情我没跟别人说,就告诉你了,结果,你这脾气……”
“我脾气怎么啦?”我瞪着他,“你根本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伤成这样了都不跟我说!”
我故意睁大眼睛扬起下巴,一副兴师问罪样儿。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眼神摇晃几波,没有任何征兆地、没头没脑地,他就笑了。那个笑容极轻淡,只是嘴角稍微那么一弯。很神奇,似乎他周围的空气都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涟漪中心则倏地冒出青莲一只,当他笑意盈盈地转向我时,我几乎看到虚空中莲华千重,无限绽开。
他说:“安然,就算我告诉你我受了伤,这伤还是疼在我身上啊,一个头发丝儿都不会少!何苦还让你惦记着呢?”
☆、十四
我偏开头去,心跳成一团。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惦记了吗?幼稚!”我嘟囔了一句,用自己手里的加冰可乐换了韩暮雨手里的热果汁。
他也没说话,闷头喝东西。
“哎,那杨晓飞没问你手上的水泡是怎么弄的?”他身上的伤也许杨晓飞看不到,可是手上的伤太明显了,杨晓飞不可能不问。
“问了,我说回家盖房子去了。”
“恩,瞎话儿倒是来得挺快!我发现你这个人不言不语的蔫有主意。”
装可乐的纸杯子表面凝了一层水珠,韩暮雨轻轻地把手掌贴到上面,似乎是觉得很舒服,可能那种清凉能稍稍抵消一些掌心里热辣辣地疼痛感吧。他把杯子捧在手里,轻轻敷在受伤的嘴角,半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我,“没人帮我拿主意,我只能自己拿主意!”
“喂,你在干嘛?冷敷也不是这样的啊?”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伸手就把他的可乐拿了过来。抽出吸管,掀开盖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几口就把里面的可乐喝光,然后把杯子里的碎冰块倒几了颗在手心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冰块直接按在他的嘴角上了。
可能他也有点懵,居然动都没动。
“这样才管用呢!”我说。其实,在我的手碰到他脸的一瞬间,我就醒悟到自己又犯傻了,这事儿让他自己来就成了,我这样实在是有点过于热心。可是,事已至此,我就得强撑着,尽量做得理直气壮。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可不敢看他,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躲着他的视线,害怕被他捕捉到心里的一丝惊慌。麦当劳的高温让他的脸有些微微的红,跟我手指接触的皮肤有着热乎乎的温度,与我手心冰块的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热一冷,热的还微微烫手,冷的则冻得骨头都疼,不止我的手,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这样的冷热温差中忍耐、挣扎,翻来覆去。
很快,冰块开始融化,有水从我的指缝间流下,经过他的唇角,而后在他下巴上凝成一滴。
他拿手背把水滴擦掉的同时,似乎是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边融化的水,直到我看着他抿抿嘴唇,喃喃自语地说出“冰块不甜!”后,我才反映出来,那个在我手掌里一晃而过的软嫩触感是什么。
我绝望地看向屋顶,忍着心脏难以负荷的狂跳,在浑身的颤抖经由胳膊传递到手掌之前,把我的手指们撤离了他的脸颊。
“哪有冰块还加糖的?”我说。
他点头,默不作声地从可乐纸杯里倒出冰块,学着我所做的样子敷在嘴角。
如果当时他肯看我一眼,必然会发现,面前的安然强自镇定的外表下,那颗魂儿几乎无措到惶然。
谢天谢地,很久,他都没有抬头。
那天晚上从麦当劳出来,我说陪他去药店买点消炎药膏涂涂,他说不值当的,就跑了。好吧,既然你都不嫌疼,我也别追着赶着婆婆妈妈了。
元旦那几天气温大降,老娘打电话过来,嘱咐我要多穿衣服,别感冒了,要戴厚手套,不能冻手,我跟老娘说:“就没有您这样儿的,我不是五岁不是十五岁,我都二十多了,你还嘱咐我这些?您老这么惦记我得惦记到什么时候?您累不累啊?当妈的是不是都这样儿啊?没法儿说你们呢?哪会儿才能不操心了呢您?您老这么惯着我以后我生活不能自理了都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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