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内侍是母……是阿娘身边的老人了,他进宫早,没能在宫外留下子嗣,宫里认一两个干女儿干儿子也实属正常。但……”
孙蓬十分意外地看着谢忱,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话说一半:“但什么?”
谢忱沉着脸:“你还小,有些事不必知道。”
孙蓬急了:“我哪里还小,别人家的郎君在我这个年纪怕是已经在相看小娘子了。”
他话一出,见谢忱神情一怔,孙蓬慌忙改口:“不是,我真的……真的已经不小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谢忱看着孙蓬,打扇的手缓缓放下,揉了揉他的发顶:“尹内侍说得对,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里头,无论男女,皆是美人画皮。宫女内侍的命,薄如草芥,他们又怎么会在意。”
“可人死,总归是能见着尸体的……”
谢忱转身倒茶,声音始终不悲不喜,没有波澜:“七郎,你是太子妃嫡亲的弟弟,东宫里头没有人会让你看到那些脏事。你能看到,就意味着太子妃能看到。而且,不管是东宫还是其他地方,命如纸薄的永远只有那些宫女内侍。他们可以不被人抬出宫丢到乱葬岗,因为还有另外的去处。”
“什……什么去处?”
“那些宫殿最冷僻的地方,不管是树下,还是荒井,都可能埋着不止一条人命。”
谢忱的声音平静的无波无澜,但孙蓬就那样听出了一声冷意。
漫上四肢的透骨森寒,叫他张开口,却如同被人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其实见过那些被人从侧门抬出去的尸体。
最初只是偶然撞见,以为是谢彰的哪位良娣奉仪发了脾气,杖毙了宫女内侍。后来又见过几次,才知道,有的宫女不是无缘无故被杖毙的,因为生得好,得了谢彰的青睐,也就招惹了良娣奉仪们的众怒。
他那时候能做的,只是替他们惋惜,有时撞上了被责罚的宫女内侍,能帮的就随手帮一把。
可也许,他根本没有帮上忙。
他坐在一旁,思绪紊乱,耳畔是谢忱低沉的诵经声,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念着《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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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七郎是觉得,春瑛和小苟子的尸体,应该仍在宫中?”
孙娴诧异地看着孙蓬。她们姐弟之间向来无话不说,先前孙蓬被一纸调令调去冷宫,她还为此明里暗里冷对了很久的谢彰。
从前在东宫,孙蓬无论做些什么,她总共能护着一二,可去了冷宫……
那里头的人虽说是先帝在时送进去的,可身份总是非同一般,背后谁知又是否有如今在朝中得力的娘家人。她生怕孙蓬去了冷宫受人欺负,担心了许久,才听谢彰无意间漏了几句话,得知他虽去了冷宫却是被陛下调到了废后身边。
那也好,废后仁善,是个好去处。
“阿姐,不管人在与不在,如今找到了怕也只剩下一堆白骨。我就是想,哪怕能寻到一块骨头也好,找着了交还给尹内侍,多少能给他留一份念想。”
孙蓬坐在矮敦子前,一本正经地说话。
“阿姐在宫里多少也有点人手,无须大张旗鼓,专往那些个平日里没多少人会去的角角落落,枯井荒院看一看,兴许能找着什么线索。”
“尹内侍与你说过,他也在宫里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找着。七郎,为什么你还要再找一遍?”
孙蓬沉默了会儿,低声道:“阿姐,那都是人命,无论尊卑贵贱,那些都是人命。”
那些尊贵的人曾经视孙家如草芥,生杀大权只在言语之间。而卑贱的,则似乎一辈子只能弯着腰,鞠躬屈膝地伺候他们。
他曾从云端坠落地上,曾亲眼目睹生死不由己,血流成河。所以每一条命,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珍贵。
看着孙娴沉思的面容,孙蓬别过脸,心下叹息。
他走的太早了,没来得及看到谢彰的结局。也不知被自己重伤后的谢彰,究竟又在那个世界上活了多久,有没有登基,大褚……有没有被这个昏君折腾地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七郎。”孙娴道,“此事阿姐应下了。”
“阿姐……”
“只是,你答应阿姐,除了冷宫,你哪儿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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