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勉强笑道:“哪里敢当?何况挨一顿板子换得在当朝天子的寝殿中住了这许久,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说罢一口干了。
萧景琰道:“先生说笑了。”
这话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梅长苏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喝的急了,白皙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忽地抬头直视着萧景琰,道:“陛下为何突然要送我出宫?”
萧景琰倒是没料到他会直言相询,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个他之前想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却都说不出口,最后长叹一声道:“先生可知朕为何跟你一见如故?”
梅长苏静静看他,似是在等他说下去,萧景琰便接着道:“因为你……极似朕的一个故人。”
梅长苏冷着脸道:“就是那位梅长苏么?”
萧景琰一呆,看他脸上有些怒意,却也不以为忤,心想与他朋友一场,还是该一次过把话说开了:“不瞒先生说,与先生初见时,朕还有过……荒唐的念头,想着是他阴灵有知,引你来与朕相识的……”
梅长苏心道阴灵有知倒是真的,只是让你这头笨牛再猜十次,你也猜不到真相。
他也不管自己这气生的毫无道理,就想刺他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陛下这是要效仿汉文帝么?”
他这话说得甚重,萧景琰顿时脸上变色,霍然站起,道:“你、你……”梅长苏一语出口也觉过分,正想说几句话来转圜,萧景琰已颓然坐下,叹道:“先生教训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朕身为国君,原不该做此无稽之言。况且他若真的泉下有知,定会恼恨朕对他……对他……”
梅长苏心口突地一跳,忍不住问道:“对他怎样?”
萧景琰端起一杯酒,慢慢饮尽,苦笑道:“对他起了别样心思。”
“别样……心思?”
萧景琰这份情意深藏心底数年,无人能说,这时忍不住对着这个处处透着奇怪但他却莫名信任的苏先生说了出来,想着他明天就要出宫,从此便成陌路再无瓜葛,跟他说说应该不要紧,索性不管不顾起来:“朕明知不该,却管不住自己。先生可会觉得朕荒唐下作?”
梅长苏怔怔摇头,道:“他……我……”萧景琰的心意他其实早就隐约知道,只是一直不敢正面去想,此刻听他当面说出,心头大震,怔了半天,也只是涩声道:“……怎会恼恨你?”
萧景琰自己也心神激荡,倒没注意他的异样,惨然一笑道:“因为他对我必定不是……”他顿了顿,这句话咽了后半句,又道“他化身他人回来雪冤,一开始便没打算跟我相认……后来瞒不住了,也是一口一个殿下。他总说林殊已死,活下来的是梅长苏,我后来想,他的意思或许是……萧景琰是林殊的朋友,却只是梅长苏的君主而已……所以他即使到了最后,明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也不肯对我说实话……”
梅长苏轻声道:“你……怪他吗?”
萧景琰又是一笑,道:“怪他什么?怪他万事为我筹谋,让我踩着他的脊背登上这至高之位?怪他做尽他最厌憎的阴诡之事,却不让我沾染分毫,让我还能在他面前自诩清高?还是怪他……怪他燃尽生命,为我,为大梁,力退强敌守住边境?他从没做错什么,倒是我……”他忽然转头看着梅长苏,轻声道:“先生可知,我与他自幼相识,也曾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可现在我回想过往,却总是那些我疑他伤他之事……他曾为了劝我不可冲动行事,向我下跪……我……有时夜静无人,好像还会听到他双膝落地的那一声……还能听到他颤着声音叫‘殿下’……我想他到底还是……有些怪我的吧?所以后来对我灰了心,不肯再当我是朋友了……若让他知道我还对他存了这样的情意,更不知要恼我到何等地步,怕是将来忘川途中,也不愿再和我相见了……”
梅长苏愣愣听着,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恼你没有生气!我对你……我对你也……”他直到此刻才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心意,月下吹笛时那个问题此时浮上脑海,却已有了再清楚不过的答案——若他身死,我必不能独活。
是啊怎么会对他没有情意?梅岭逃生,在火寒之毒中煎熬的日日夜夜,父帅和母亲的面容一想便是彻骨之痛,只有他的脸能带来些暖意和安慰;十多年苦心筹谋,千丝万缕无不与他息息相关,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他身上;身份就是不敢让他知道,千般能说服别人的理由背后,还有一个他自己不敢承认的:他的厌恶让梅长苏这个陌生人承担就好,但他却万万不能忍受他对林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到了最后人人都知他命不长久,他却怎么也不敢告诉他,只因为不敢再看他伤心一次……
就连借尸还魂归来,他也舍不得离开金陵,舍不得离他太远,不是吗?
萧景琰你这傻子,你不知道,林殊也好,梅长苏也好,苏伍也好,穷其一生,心心念念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萧景琰半响不听他说话,抬眼一看,微微怔了怔,叹道:“朕自胡说八道,却惹得先生伤心了……”
梅长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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