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天大的体面,再卓越的军功,也不如实打实的民心来得重要。李仁锵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苍天素这几年委屈得狠了,找准机会想出出风头。
本来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都还没有加冠,再怎么少年老成,总会有点滴争强好胜的心。苍天素的老子对这个儿子是真不厚道,你把人家往冷宫往边疆一晾,死活不论,冷暖自知了,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自己给自己争脸吧?
李仁锵原本还在暗笑苍天素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劲头,但是后来渐渐回过味:这事儿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啊?
天子出巡尚且不曾全民动员,只把看得到的地方用人塞满,到时候乌压压一群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谁管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光景。
可是前方传回来的信儿却在暗示,这次实打实是锦州的老少爷们撸起袖子齐上阵,看这架势,除了没有跪地齐呼,其余方面甚至比皇帝亲临还要场面不少。
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打眼吗?远在京都的景帝要是一看这光景,喝,你老子还没死呢,你也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你他妈的就敢这做派这行事?心中不定怎么上火呢。
皇帝本来就不待见大儿子,这不是往他手中塞自己的小辫子吗?这种蠢事苍天素再怎么热血冲头,也绝不会干出来。当事人的嫌疑排除了,李仁锵就想到了嫁祸上面。
苍天素临走前给了他口信,所以李仁锵特意留意过,二皇子明面上的势力这几个月都没大动,如果单私底下的势力能干出这种事,监国那会儿他也不会让刘家逼成那个可怜巴巴的模样了。
可是这事又不像是刘家干出来的。李仁锵觉得自己真不是小看刘家,他们要是能想到这么一出不动声色让人有口难辩的嫁祸戏码,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个不是嫡出的年长皇子就没有活到六岁的福分。
皇后怀孕后,想方设法要除掉这么两个拦路虎,到底还是功亏一篑,让他们俩成了气候,白白枉作小人,还给亲儿子添了两个生死仇敌。
尤其是苍天素,皇后要是没有傻到动手脚动到他头上,人家早屁颠屁颠跑到自己封地上过闲云野鹤的富贵闲人生活去了,哪有现在这等无限风光。
在李仁锵看来,赫赫威名的镇北将军,当真是刘家和皇后的愚蠢生生逼出来的。以小观大,刘家连带着其他四大家族,这一代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实在不足为惧。
排除了苍天素两个苦大仇深的对头,别国又不可能在景帝眼皮子底下搞这大的阵仗,李仁锵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到还有谁能来这么一手,主要是对于京都大部分势力来说,跟大皇子最多有些不对付,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花这么大力气两家撕破脸。
及至苍天素请罪的折子送到了京都,嘴角直抽搐的李将军才算明白了这出戏到底是谁的手笔。
就跟先前苍天素下狱一个样,他的反应比起苍家父子慢了好几拍,老是给苍天素拖后腿。状态不是很好的李仁锵觉得自己很委屈,在心里直呼这事完全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聪明劲儿他有,但他毕竟是一个正常人——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谁能想到世界上会有哪个父亲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叫嚣着给自己唯一成器的儿子添堵呢?
饶是李仁锵因为段德的事情看苍天素一直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景帝做得忒不厚道,要不是苍天素机灵通透并且早对自己父亲的良知死了心,一回到京都,单为这事儿,恐怕就得先圈禁个几年看看态度。
为人臣子最起码都得会看个眼色,事关天家父子权利分配问题,不论老皇帝做得再怎么蛮不讲道理,不论小皇子再怎么憋屈无辜,也万没有大臣憨头呆脑上折子鸣冤的道理。
皇帝说你不安分你就不安分,皇帝说你有怨望你就有怨望,皇帝说你蛊惑民心你就蛊惑民心,青天白日下冤枉人还不让回嘴。李仁锵冷眼看着这一对父子的腌臜破事,恶心得直想干呕。
按理说,苍天素这次对于景帝的试探解决得很好。苍天素惹眼的地方,除了他那张不知道低调的脸,也只有军权和爵位两项了。
军权因为目前的形势,苍景澜摆明了是不会收回来,能用来作践一下的,也只有那个郡王爵位。
其实吧,朝中武将都觉得,人家大皇子都差点把戚国国君给活活玩死,封个亲王名正言顺,刘家公报私仇给个郡王爵位不免委屈了,就连不少文官都觉得心里不舒坦,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皇帝才不管你委不委屈。李仁锵估摸着皇帝的心态,八成是觉得,朕的大儿子未加冠就封了个郡王,一加冠成年后朕为了面子上好看,是不是就得给个铁帽子亲王当当?然后等他哪一天打下了其他三国,朕是不是就得封个太子?再然后等他太子当了十几二十年,实在是当烦了,想顺势再往上升升,朕是不是就得干脆退位让贤?
苍天素毕竟年纪太小,起点太高很容易压不住,景帝想要挫一下他的锐气,顺带收回不是出自自己意愿授予的爵位,李仁锵完全可以理解。
李将军对老父孝顺恭敬,对自己儿子态度也不错,以己度人,也没把苍景帝的心思想得太坏。就像上次的刘家压爵连并这次的锦州下套,他后来连蒙带猜觉得是景帝下的黑手,虽然手段让人恶心,见苍天素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也就没有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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