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骏声热爱做任何事都跟程显一起,在吃鱼上是这样,在洗碗上也是这样。饭后,程显不急不忙地收拾饭桌,小草包已经抱了两只脏碗和空盘子到厨房,哗哗地放水洗刷。程显踱进厨房的时候,正见那小笨犬弯腰弓背,在一池泡沫里打浑,每一只碗来来回回擦了又擦,且搁在龙头下不遗余力地冲洗。看上一会儿,程显捞了一只碗到眼前,发现这小子居然洗的挺干净,——所以说,六七岁的心智实际上于洗碗做家务上是无碍的?
他默默地把碗放回去,一转眼,瞥见岳骏声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不安的期待的神情。程显自然知道这小笨犬在期待些什么。
“做得很好!”他用他能说出的最标准的普通话说了这么一句,立马见到岳骏声眼里亮闪闪的涌上来的快活。这种单纯的喜色看在程显见惯了血腥污秽的眼中,心里某个黑暗之处被猛地打亮,效果强烈地让他一时回不过神。而等他再去看岳骏声的时候,那只小笨犬已经干劲儿十足地继续埋头洗碗去了。
收拾停当之后是看电视的时间,确切的说是岳骏声看电视的时间。无论是咋咋呼呼的综艺节目,嗲兮兮的动画片还是裹脚布般长的电视剧,小草包都看得津津有味。
“程程,该看电视了!”小笨犬在手巾上揩干了手,立即将两个靠垫在沙发上摆好位置,一迭声地唤程显。若是程显走得慢了点儿,小笨犬还会发急,紧忙地伸手过来把程显往沙发前面拉。拉着程显坐下,分饼干似地分给他一个深蓝色印花的靠垫,然后他自己倚在旁边浅蓝色的靠垫上,跟程显肩并肩一块儿看电视。
当然程显是不看电视的,在他见惯了人间活剧的眼中,如今电视上播放的节目简直没法看,说不出的呱噪、无聊和故弄玄虚。他所在乎的,不过是此时此刻陪伴岳骏声看电视时的时光。
老式格局的一居室仍是那个黯淡的模样,屋子里的家具也仍是泛着旧色的二手货。但由于他身边这只小笨犬的存在,这一切都从表面的简陋和平凡中生出一层光彩来。譬如角落里房东留下的兰花,本来都奄奄一息了,被岳骏声浇了几次水之后又活了过来。碧绿的新枝抽得老长,直拖到地上。譬如沙发边那只豁了个口的玻璃罐,落了很厚的灰了,被岳骏声拿来洗了洗,注入水,而后一点点地不知从哪儿找来好多漂亮的石头丢进去,远远地看,倒也有那么点儿别致的情趣。
程显闲来无事四处打量,看见个生趣些的玩意儿,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那只小笨犬括冰箱门上吸着的那些卡通画片、此刻他们俩身后靠着的垫子,也都是小草包牺牲了好几天买冰棍的钱换来的。换来后好忐忑不安地跑来让程显过目,问他这些东西好不好看,又问他喜不喜欢。程显能说什么呢?岳骏声在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也就是当他真的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对这些华而不实的小情调表现出兴趣。例如,当年那个小不点儿只要在路上见着了美丽的花草,就爱摘下一朵一束的,攥在小手中,献宝似地拿来给程显。每次程显都会握住那只软乎乎的小手,问他:“这些可是送我的?”边问边把人抱起来。骏骏用点头代替回答,还有几分羞赧地把脸埋到程显肩头。好几次他们被杨淮放瞧见,那个无聊的胖子总会咧嘴一笑,“小许文强送花给程程呢!可惜最后程程还是嫁给了丁力,真叫人难过!”惹起小笨犬霍然的抬头,搂着程显的脖子焦急地问:“丁力是谁?丁力是谁?”涨红了小脸,眉间打着小小的结……
二十三、
这也难怪,小笨犬原是没看过《上海滩》的。那部电视剧撇开爱情戏不谈,里面有些东西程显是很有体验的。至于剧中那一对为许多人所熟知的怨偶,搁现在也能激起不少红尘中的眼泪与叹息,而程显敢肯定,这些眼泪与叹息中会有岳骏声的一份儿。
小草包爱看缠绵悱恻的爱情片——程显几乎一早儿就发现了。陪着看电视的这么多天里,他虽说没有一个节目谈得上喜欢,但比较而言,程显还是更加倾向于把频道切换到城市新闻之类。然而遥控器的控制权不归他,每每小草包像握着武器似地抓着遥控器,啪啪地切换频道,一圈圈寻找的是恋人们谈情说爱的画面。总是不乏这样的画面,瞅准一个,遥控器扔到一边,小草包瞪大眼睛出神地看,物我两忘。谈恋爱的是电视里面的角色,投入的却是我们的小笨犬。在程显看来以极牵强的原因造成的恋人间的生离死别,都能叫岳骏声低落地叹气,手里紧张地揉搓着靠垫的边沿。渐渐地,不知是觉得冷还是禁不住悲伤,他向程显靠过来了,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程显的肩窝里,寻求依托与安慰一般抓住程显的衣服,又软软地连连叹气几声,最后干脆埋头于程显胸前,说:“程程,他们俩没法儿在一起啦……”
程显就不以为然地,他瞧一瞧电视上令小笨犬牵肠挂肚的一对男女恋人。瞧上半天,他只以为那个男演员还算有几分姿色,而旁边那位假睫毛扇得跟一排苍蝇腿似的女演员,就实在逊色的很了。单论相貌,根本比不上张黎黎和妈妈桑,也就比程显的婶婶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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