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脸盲症资深患者,丁隶自信他的装熟技能几近满分:“是您啊,别站着,进来坐。”
老伯佝偻着,皱起一脸憨厚的褶子:“丁大夫你来啦!”
“有什么事?”丁隶推开门。
老伯跟进办公室,抹开衣角,拧着肩膀,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折钞票。
丁隶糊涂地看着他。
“这……连本带利,五千四。”老伯双手递过来。
“万伯,您这么客气做什么。”丁隶终于想起来,是两年前一个心脏外伤病人的家属,“利息就不用了,您等等,我找一下借条。”
“要的要的,当初那会儿要不是你,我到哪凑得齐手术费啊。”万伯捏着那叠钱微微打颤。
“大妈她身体怎么样。”丁隶翻着抽屉。
“上个月八号,去了。”
抽屉里的手停了一下。
“她身子一直不好,也是年纪到啦,不过这么些年过来也看开了,生老病死嘛,谁还没个这一天,是吧。”
丁隶轻嗯一声,将借条还给他。
万伯提起个塑料袋:“我那口子临走前特地嘱咐我,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丁大夫。”
“真的不用了。”丁隶连忙推辞。
“自家腌的酱肉,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就拿着吧,不然她准得托梦骂我办不成事儿了。”他咧嘴,缺了两颗牙。
丁隶最终点了点头,双手接下来。
“说起来那次你带我见的大仙真灵啊,回去我就跟我那口子问清了,果然是有这么件事。”
大仙?丁隶没听懂。
“我那口子说,妈死的那会儿她一人在堂屋守灵,大半夜没人,就烧着纸叨咕起来。她说她知道,从进门那天妈就嫌她,所以也不求妈保佑自己了,只求多保佑我和孩子平平安安。她说完这话,没见什么反应,就知道妈没答应。她又说,要是这也不成,就请妈施个法子,把我和孩子要遭的祸事,全都转到她一个人身上。”
万伯叹一口气,眼角又湿了。
“我那口子刚刚叨咕完,屋里就刮了一阵阴风,把火盆里的纸灰都吹起来了。打那之后她就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头疼脑热,可一想着是替我们挡了祸,她心里反倒高兴。两年前我在一家厂里做木工,钉枪出了毛病,嗖一声就朝我打过来,我当时没什么感觉,以为是钉飞了也没在意,现在想想,是她替我受的这一罪啊……”
“万伯。”丁隶拍拍他胳膊,安慰道,“您放心吧,大妈这么心善,老天不会再让她受苦的,转世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是是,你看我又——”万伯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大清早就在这哭哭啼啼的,闹笑话了,丁大夫,你忙吧,不耽误你了。”
“哪儿的话。”丁隶送他到门口。
万伯说着留步,佝偻着转过身去。
查房回到办公室,董乾坤正跷着二郎腿翻病例,见丁隶坐下,他呼地一推转椅,从咯吱窝底下戳过来一本书。
“现在没空。”丁隶埋头写着查房记录。
“你先看一眼!”董乾坤锲而不舍。
“什么东西。”丁隶接过来,封面上一个比基尼女郎惹火地望着他。
“05年的《阁楼》杂志,已经绝版了。”董乾坤挑了挑眉毛。
“你从哪弄来的。”丁隶翻开一页。
“73床打赌输给我的。”董乾坤摸着下巴指指点点,“瞧瞧这轮廓,这线条,这乳(防和谐)房结缔组织!”
“你喜欢这类型?”丁隶问。
“必须的啊!”董乾坤垂涎欲滴。
“那我下次告诉小姜,让她朝这个方向发展一下?”
“别啊兄弟!”
又翻了两分钟,丁隶没什么兴致了,随手夹在一本医学杂志里递回去。
然而他还没松手,主任已经一脚踏进来。
“超低温环境下心肌纤维的损伤与修复。”董乾坤立刻装模作样地端着封面,“哎丁隶,中科院的课题组最近在研究这个。”
“是吗,我看看。”丁隶眼明手快接过来,抽出那本《阁楼》塞到抽屉里。
“丁隶董乾坤!”主任一拍门板,“你们两个小子胆长肥了啊,上班时间看这种东西!”
老董嘿嘿两声。
“笑什么笑!给护士长知道还不骂死你们!——下次记得关门!”
“是!一定牢记教训!”老董敬礼。
“这还差不多。”主任孺子可教地伸出指头点了点,“那本书没收了,一会拿到我办公室。”
“一定的,主任慢走。”丁隶点头。
就这么简单了。
烟,病人,男性杂志,同事间的插科打诨,往那个空了的地方扔进各种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填满了吧。
住院部的露台上,阵风吹起白大褂,一点红光忽明忽灭,丁隶趴在栏杆望向远处,周围的人群缓慢移动着,静到没有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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