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鸥微笑,加快了进餐节奏。
昨晚他梦见自己回到研究所,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所有实验室都空荡荡的,没有器械,没有材料,没有同事。最后,他推开一扇门,发现是瓦根第的实验室。瓦根第正背对着他做实验,听到声音后转过身,变成了教授的脸。教授冲他笑,说:“材料不够了,实验怎么办?”然后他发现自己被抬上了雪亮的实验台,欲叫不能……
一惊而醒,陈鸥发现尼斯趴在自己胸前,鼻息沉沉。他习惯性地把尼斯往旁边推了推,听着尼斯的微微鼾声,脑海里把这段时间调查出的事实好好理了一遍。
说实话,发现教授在研究上与瓦根第的关系可能比他预料的还要紧密,不如发现自己的出生原来另有缘故来得震撼。教授毕竟是基因研究领域第一人,陈鸥没有天真到认为教授会克制自己的学术兴趣,不去开展违禁研究。
科学研究不应有禁区,这是政客和公众难以理解的事实。他们认为科学家应该遵循社会划下的道德界限,规规矩矩地在圈子里工作。但真正的科研工作者都知道,科学研究就像一棵大树,枝杈向四面八方野蛮伸展。而科学家只是枝杈上的蚂蚁,为了爬向一个枝杈,必须经过另一处疤结。
研究有其内在规律,支撑一项成果的往往是无数发现。蛮横禁止科学家进入某些领域,会延缓相邻领域的突破。陈鸥比谁都清楚教授成就对基因科学具有的重大意义。因此,他不仅不相信教授没有过违禁研究,而且,正因为教授成就斐然,陈鸥有理由相信,教授在违禁领域比他同时代的任何研究人员都更加深入。
他未曾向教授验证过这一猜想。科学家一向具有与其科学哲学思想相匹敌的道德观。陈鸥觉得,除非自己也能达到教授在基因科学领域的高度,否则教授在这个问题上给出的答复自己永远无法理解。
教授从不隐瞒对道德观的见解。“科学家的底线应该是全人类福祉与个体尊严,后者比前者更重要。但若让几个哗众取宠的政客或无事可做的非政府组织束缚住手脚,那就是在科学上的自杀。”陈鸥二十岁时,联合国通过了《反克隆人法案》,教授对此评价道。当时陈鸥以为这是教授又一次惯常的愤世嫉俗式发泄,因为教授一向坚决反对生殖性克隆,反对把人类个体当做提供毛皮的牲畜一般育种,豢养,宰杀。
所以,陈鸥发现教授原来在瓦根第研究中牵涉颇深时,他没有多么意外,起码没有尼斯等三人以为的那样意外。令他烦恼的,是教授自作主张把受托的冷冻胚胎孕育成人这件事。
和教授的激烈性情截然相反,陈鸥为人十分温和,与教授唯一相似之处是他与教授都严格坚持自己底线。陈鸥认为必须尊重个体生殖自由,把生或不生的选择权归还家庭。只有真心想要孩子的父母,才会向子女投以毫无保留的爱,使子女形成对社会有益的健康人格。这时,全球婴儿出生率已经下降到一个临界阈值,不少社会舆论把年轻人拒绝生育的原因归结为道德lún_lǐ观念缺失,要求立法来促使年轻人更加重视家庭,更多担负起养育下一代的社会责任。
“归根结底,你的理念还是‘孩子是爱情结晶’那套说法的衍生。”教授经常嘲笑陈鸥,“但真爱那么少,人口那么多。如果‘孩子应是爱情结晶’的说法成立,那你将成为人类灭绝说的理论导师。”
因此,教授的自作主张违反了陈鸥底线,但他却是这一行为最大的受益者,再纠结底线问题就矫情了。陈鸥思考到天明,最终得出结论:孩子出生也许可以不因为爱,但其成长需要大量的爱。
“所以我的人格很健康。”陈鸥对自己说,举了百合花形古董写字桌的故事出来,证明自己成长中并不缺爱。解开心结后他格外饥饿,但尼斯拿来的食物太多,尽管两人共同努力,托盘上的食物也只减少了一半左右。
马丁在客厅叫尼斯:“尼斯,你有客人来了。”声音充满惊奇。
幼时的自闭症还是给尼斯留下了一点影响。他担任学校俱乐部职务,却不到必要时几乎不与同龄人主动来往,也从不邀请朋友上门做客。在陈鸥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在家里接待尼斯的客人。
伯第站在客厅中央,腼腆地对着马丁笑,脚边是一个旅行袋。教授坐在轮椅里,挑剔地打量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于三次元事务,尽量在周末更新,感谢大家谅解。
第三十六章 第 36 章
陈鸥太阳穴突突直跳,头晕目眩。他按住额头,怒视着尼斯:“你!”除此之外愤怒得说不出第二个字。
尼斯和他面对面站着,双肩挺得笔直,下巴收紧,盯着脚前地面,倔强地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从侧面看,两人的轮廓颇为神似。
马丁悄悄问教授:“您要不要先回书房?”他想把客厅留给陈鸥和尼斯。尼斯毕竟已成年,被当着全家人教训,自尊心可能会严重受伤。
教授放下手里的书,也悄悄回答:“不行,我怕有人实施家庭暴力。我得看着点儿陈鸥。”
尽管他俩努力控制了音量,但客厅静得能听到院子里苏珊娜的喘气,两人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落入了陈鸥和尼斯的耳中。陈鸥猛地转身,怒不可遏地来回看着教授和马丁,身子向前倾,微微打颤,声音也发起抖来:“你们以为这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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