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楝儿,捡了些风雨打落的桃子,只换了几粒糖豆。
中山铺集镇上正经商号也出动了。杂货店的老板许老镳,随行带了几车洋货,领了一帮闲角儿。他们一路走着,远远地看见一个姑娘正在伸手摆弄桃花儿。
一个伙计就说:瞧那小妮儿,小汗褂儿都快罩不住肚脐眼儿了。
老镳说:你真能呀,能瞅人家肚脐眼,还想瞅人家乃子呢。
伙计说:乃子、肚脐眼咱还真瞅不见,我看人家那张乖脸蛋儿少说也能打八十分。
老镳说:你还真牛b呢,就你那个窝囊吧唧相,才给人家八十分。
众人嚷着:没想镳兄这么高看那妮子,入您法眼真不易呢。这就是瞧上人家了,要不咱想办法给哥儿弄到手?
老镳受到恭维就卖弄起来:这看人嘛,有看人的门道;弄人,更有弄人的门道。弄到手,凭啥弄?老镳一出口吐出两个“门道”,大家就被他镇住了。
老镳见大家不言语,越发得意地说:咱就一头儿一头儿说吧,先说怎么看女人。女人漂亮不漂亮全在一张脸上,水灵不水灵全在一个腰身上。“远看头,近看脚,不远不近看腰窝儿”,看女人那是有规程的!
一群人就被老镳说得一愣一愣的。
老镳接着说:女人不光要长相好,更要命的是一个“俏”。俏打哪里来,谁知道?俏打“浪”里出,懂得啵?你没瞅见那浪小妮子,一双小尖脚儿又小巧又匀称;脚小腰就扭,腰扭臀就俏。女人俏不俏,不就凭个腰身活不活吗!有道是小腰儿一扭,风摆杨柳;小臀儿一翘,勾魂离窍。那就叫浪,浪得匀,舍了小命儿你也值!
众人往下追问:老镳,你就快说咋弄吧,咋法儿把妮儿弄到手?
老镳却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要靠各人造化能耐。老镳一边对大家卖着关子,一边大不咧咧往前走,忍不住又乜起眼来照那妮子细细瞅去。哎呦妈呀--,老镳惨叫:咋是咱那二妮子吔!
老镳的传闻真是不错,给当下越来越平淡乏味的庙会平添了一朵花絮。庙会最红火的年份,那是唱过大戏的,再简单也得演皮影,每家每户热热闹闹地兑份子交粮食。后来一步一步简化成唱大鼓书、说评词;如今吃起了大食堂,粮食、份子钱没出处,所以连大鼓书、评词也免了。
难得瞎幺爷腰窝儿上支着个弦子,学着往年北方来的说书人,侉腔侉调儿地边拉边唱着:
说的是呀,
天怕乌云地怕荒,
说书的那个怕的是呀,
拉断了弦子唱哑了调儿。
新娘子过夜,
那个怕的是呀,
扁不扁圆不圆,
短不短长不长,
硬不硬穰不穰……
看热闹的人就接茬儿抢上一句:怕的是,蒋该死的那个肉喇叭呀啊哈哈!
说书行当原本并非幺爷专长,不过客串而已。众人这么一起哄,他就顺不上气儿来,把下面的词也给忘了,啊啊啊地唱不下去了,憋得两只瞎眼一白一白的。
大人们各各忙着乐着,各做各事,各演各戏。最快活最简单的要数那些还不懂人生之戏的黄毛伢子们,结群的麻雀儿似地,一会儿飞到湾儿北头儿,一会儿飞到湾儿南头儿,一个个嘴里衔着瓷喇叭儿或是竹雀子,呜哇呜哇吹着老掉牙的旱船调儿。有的吹,有的唱,曲词儿都是胡乱现编的:
南院里有一棵哎,
弯柳树也哎,
弯柳树上起阁台,
鸦鹊飞进来也哎,
哎哎也,
鸦鹊飞进来也哎。
鸦鹊来哎,
百鸟来哎,
乌嘴老鸹叫起来,
臭嘴朝天撅嘴也哎,
哎哎也,
臭嘴朝天撅也哎。
伢儿们唱得正起劲儿,迎面忽然撞上二爷,立刻就变得鸦雀无声了。二爷憨着嗓子高嚷:咋不唱了!本意是要鼓励他们,不曾想伢儿们倒像受了惊吓的叫雀,呀地一声逃到天边儿了。
二爷有些失落,年龄毕竟不饶人哪,岁月在他内心深处燃起的一种隔代亲情似乎无处寄托。他怜惜这些伢儿们,伢儿们却惧他,敬他躲他。他深感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多少光景替伢儿们谋些事了,时常总有一丝无奈写在脸上。在人们的眼里,二爷那是深沉。桃花仙姑的神话,老祖宗的阴德,桃花湾的声名,每一样光环都似好看的风筝高标在天际,可是风筝飞得再高再风光也离不开二爷牵线哪,万一那根线松了断了,霎时就会一跟头栽下,风光不再。二爷不得不慎。大家祭拜庙里的祖宗,顶多拜的就是些木牌、泥塑,谁会心甘情愿给这些灰不溜秋毫无灵性的朽木、泥身磕头作揖?他们的心目中,二爷才是桃花湾顶天立地的真神,一个宽厚尊长,百事可托。摊上天灾**,遇到过不去的沟坎儿,湾儿里人多半会给二爷下跪,指望二爷帮衬。二爷就是桃花湾的天,桃花湾不能没有二爷。
二爷的眼皮这一会儿又在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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