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楚留香蓦地忆起之前唐子期说过的话,索性抬眸问他:“你要教他吗?”
唐子期闻言微微一怔,然后唇角冷峭地抿起来:“我习的是杀人之道,不适合教人。”
楚留香的动作便是一顿,然而他到底是个侠客,永远不擅长骗人,所以他只是微微提起唇角笑了笑,笑意极为温和,轻轻伸出手拍了拍唐子期的肩膀,似是一种无声的抚慰。
南云睁大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看了楚留香半晌,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了唐子期的身上,最后慢慢点了点头。
六岁的孩子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犹豫了一会方才呜咽着问道:“真的是你们,杀了我师父吗?“
楚留香摸了摸南云的头,只是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之后便要启程去天山,”楚留香温温言道,一只手紧紧拉住南云的手指,感受得到小孩子强烈的依附愿望与恳求,所以楚留香只是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南云的头,然后继续抬头看着唐子期:“一起?”
唐子期下意识想要拒绝,继而想起了笑风堂的那块白盖头。唐子期知道楚留香很强,只是楚留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瓜葛的人了,他每每将楚留香清俊的侧脸与那块白盖头放在一起,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心里发堵,所以他只是蹙了蹙眉,然后不甘不愿地说道:“好。”
楚留香大大方方地看了唐子期好几眼,然后挑起了唇角笑得云淡风轻,他忽然很想摸摸唐子期的头,就像是摸南云的头一样。
只可惜唐子期已经转过了身去,径自走在前面。
于是楚留香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了下来,然后温声问南云:“走吧。”
唐子期是当真累得很了,昼夜的跋涉不提,而今又在古道庵纠葛了这么久。甫一上了马车,唐子期就阖上了眼睛。
大抵是因为太过仓促,又是远程,因而他们也只租到了并不大的马车。
唐子期坐在靠边的位置,中间是南云。楚留香便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窗外的风景,回过神来就看到南云似乎是毫无睡意地盯着他的侧脸发呆,于是楚留香便笑了,复又看了一眼将自己的头朝着马车一下下撞的唐子期,有些无奈地低声问南云:“换个位置?”
南云懵懵懂懂地点了个头,被楚留香抱了起来轻轻放到靠窗的位置。
楚留香于是得以坐近了细细端详唐子期的眉眼,这男人实在不能说是生的好看,好看这个词比较常用于长相清俊的类型,然而唐子期的眉眼太过冷峭了,像是他的人一样,就好像一柄藏在鞘内的剑,随时出鞘便是夺人性命的利器。
唐子期就是这么一个人。
事实上,唐子期对于楚留香而言,应当算是一个异数。在这人之前,他从来不曾想到过会和一个杀了自己朋友的人一路相伴而行,然而现下,楚留香苦笑一声,只觉自己大抵是疯了。
楚留香发了一会怔,只觉这样的自己竟是魔怔了一般。
将目光重又投在唐子期脸上,楚留香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毛绒薄毯轻轻盖在了男子身上,不出意料地,他发觉唐子期整个人都微微僵了一下,于是楚留香又笑了,语声和缓道:“睡吧,下次这么辛苦的话,直接告诉我赶不回来就是。“
这么辛苦地赶回来,究竟是为何?唐子期,你想过没有?
楚留香闭了闭眼掩去心底微妙的悸动,这句话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因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期待或是畏惧着最真实的答案。
唐子期或许就是来杀他的,这一点他早在涟瑶那一瞬便了然了。
然而现在的气氛又是如此得好,所以楚留香选择了沉默。
唐子期只觉极为奇怪,在前世他早早失了双亲,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到底从来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温情,而后他过着的也几乎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三十岁的人不曾恋爱,感情史清清白白没有半点记录。
因而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竟也是头一遭。
他惯来浅眠,早在楚留香换过来的那一刻便是醒了,只是太过疲惫便也没有动。
所以感受得到楚留香清浅的呼吸落定在自己的方寸之间,同样感受得到那种胶着却又极温和的视线,让唐子期几乎要忍不住起身躲开。
然而唐子期终究还是没有动,他听着楚留香的低笑,然后是和缓的语声,不紧不慢的那种,专属于楚留香的语调,莫名的竟是心静下来。
适才南云在身边,那样无害的一个小孩子他都不曾真正踏实地睡着,此刻楚留香在身旁,鼻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香,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毯子很暖,这处又是官道,马车稳稳地行进着,唐子期昏昏沉沉了一会,便也径自睡了过去。
唐子期的睡相极好,不曾将毯子掀动哪怕一点点。
楚留香便微笑看了一会,继而给不知何时靠到自己身上的南云披上了一件披肩,自己则取了一本古籍悠悠翻着。
这样的生活,竟也让阅尽人间繁华的楚留香蓦地有些着迷了。
若许,没有那些所谓的阴谋,时光定格在此处——
风和日暖,尘世静好,阳关大道上与君不问归处,悠悠而行。
大抵也是一件美事罢。
注:
寅时:3-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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