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见阿母有些杞人忧天,不免出言反驳道:“阿母,阿史那步离只是气急离去,并不能把咱们独孤家怎样!阿父曾征战南北,手下强将无数,咱们独孤家岂是他想欺便能欺的!再者而言,如今的魏国早已不是昔日那般可任齐国、突厥随意攻打欺负。您莫要小题大做,责罚女儿身边的这些人了。依女儿看,您只是不满阿父宠溺女儿,不遵汉家女子的那些礼数管教!”
崔氏无言驳回伽罗,只得长叹了一声,“长安城的女郎中唯你最善辞令,今日为母亦是辩你不过。好,为母今日不责罚她们,你是他们的主人,奴可代主受罚,那主便可代奴受过,你跪到庭院中去。没为母的命令,不许起来!”
独孤颎见崔氏当真动怒,忙伏地请罪道:“夫人,此事皆因独孤颎乱献计策而起,请夫人责罚独孤颎一人。如今天寒地冻,七女郎为女儿身,身子娇弱,受不得此等责罚!”
崔氏本就只想威吓伽罗,又因独孤颎一番话便更加迟疑。伽罗的倔强性子却拧了起来,她冲独孤颎厉色道:“住口!我不需你代我受罚。阿母早就想惩罚我,只是阿父一直在府舍中,阿母如不了愿。今日,便遂了阿母的心愿罢!”她起身,一把甩开王傅母递送上来的披风,径直走到了庭院正中央,跪在了冰冷的沥青石板上。
崔氏并未料到自己的女儿已成了如此禀性,她话已出口,虽心疼伽罗却无计可施,只得狠下心来,给伽罗以惩戒;若放任她不管,担忧她日后闯出更大的祸患来。崔氏令王傅母监守在此处,自己回了所居的院落,恐自己心疼伽罗,草草了之对她的惩戒。
为保全伽罗在沉香阁的威信,王傅母驱散了在庭院中干活计的奴仆与婢女,只留了独孤颎陪跪在伽罗身侧。
渐入日暮,天寒地冻,冰霜满枝桠。冰寒之气从伽罗的膝盖处浸入她的血肉,半个时辰不到,她已觉浑身冰冷。
北风料峭,吹落片片梅花瓣。独孤颎从衣袍侧捡起零落的花瓣,递于伽罗手中给她赏玩。伽罗赌气扔掉,起鼓着腮帮,面容因冷气入侵,已红通一片。
独孤颎见伽罗赌气垂首的模样尽显小儿姿态,清瘦的面容露出无奈笑意,悄声对伽罗道:“罚跪之事,七女郎不该开口独自应承,在下可是有备而来。”
伽罗深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心胸内都是冰碴作乱,低声回独孤颎道:“你又不知道我阿母会惩戒咱们,就算惩戒,也猜不得是如何惩戒,你有何准备?”
独孤颎扯起衣袍,指给伽罗看自己双膝处的凹凸不平,见伽罗仍是困惑。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膝,低沉有力,一听便是缠绕了许多层布帛棉垫。他颇为得意地看着愕然瞪大双眸的伽罗,“夫人心善,定然舍不得着人打咱们,只有罚跪以示威吓,跪个片刻定会心生不忍,草草了之。”
“独孤颎!”
伽罗怒喊了一声,而后把散落在二人四周的梅花瓣皆撒于他发束上、衣袍上,嗔怪道:“你的巧计深谋怎么尽用在这些琐碎小事上!”
独孤颎见伽罗身上冷气散了一些,放心不少,“我高家本为薄祚寒门,我父亲得老爷赏识才官至鄀州刺史,且赐姓独孤。以我的家门出身,来日亦要仰仗老爷举荐,方能入朝为官。”
伽罗双膝挺直得累了,便后蹲在脚踝处,和气捂手道:“来日,等觉哥哥掌权了魏国,我定为他出策,寻一个法子把天下像你这般出身寒门却满腹才学的人网罗出来,相助他治理魏国。彼时,咱们魏国便可统一齐国、南朝,突厥人纵使有万万铁骑,又有何畏惧!”
明暗交错的清冷光辉倾洒于伽罗通红的面容上,她显露的男子气概与笃定神情尽入独孤颎眸中,他明眸尽是笑意,皓齿微露,“好,彼时,七女郎可是造福了天下寒门学士!”
伽罗冲他神气一笑,“我独孤伽罗来日不禁要相夫教子有方,更要为齐家治国出力!让你们这些男人也瞧一瞧,你们男人可做好的事,我独孤伽罗可以做好。但我独孤伽罗能做好的事,你们却一样皆做不好!”
独孤颎闻言不免微皱了一下眉眼,“在下倒好奇,有何事,是你能做好,这天下的男儿却皆做不好的?”
伽罗吐了吐僵硬的舌头,笑道:“单一样,我能生子育女,饱读诗书经文、满腹才学的独孤颎能做到么?”
独孤颎愕然怔住,清瘦的面容上已分不清是冰冷通红,还是被伽罗的直言快语惊得羞红。他怔愣看着一脸认真模样的伽罗,自她八岁起,他便奉命随侍她左右,为她讲授诗书经文、朝堂政事。殊不知,五年光景过得竟这般快,她已快到及笄之年,已不是他心中那个垂髫小儿。
取了伽罗的披风行至廊下的王傅母听得伽罗此番言语,慌忙好言提醒她道:“七女郎又在胡乱言语,这话被夫人听了去,少不得又要为你担忧。咱们女人家,只需安心相夫教子,怎敢提齐家治国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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