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只画了下半部,上半部还有大片的空白,我心想着还能画些什么,闭目冥思,眼前竟陡然出现了他的模样。依稀是那俊朗清逸的颜,柔和舒展的眉,微薄的唇瓣,还有,眼周那久散不去的雾气……画到他的眼,我突然不知该如何下笔了,笔尖一塌,墨汁便尽数晕染下来,于他眼周向下扩散,就好似流下的泪痕。
不知为何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我将那纸画揉成团随手一拋,没想到竟从旁侧的窗子飞了出去,我赶忙跑出去捡,谁料已经有人先把那画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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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画得不好,更何况还污毁了圣颜,忐忑不安地看着皇上把我的画缓缓地展开,低着头,悄悄地抬眼瞄着他的神色。
谁料他“呵”了一声,嘴角竟弯起了一道喜悦的弧度:“这是你画的?”
我收眉敛目道:“一时随心而作,未想触犯了圣颜,请皇上恕罪。”
“不,你画得真好!”皇上虽在笑,眼底却是寞落。
我霎时感觉到了,眼前的皇上竟真就好似画上的那样,笑意浅浅,却目含泪痕。
我突然想为皇上揭去眼周的蒙雾,逝去他眼角的泪痕,拂去他眼底的落寞。
我温婉笑道:“皇上若是喜欢,奴婢可以给皇上再画一幅更好的。”
“不用。”皇上看着那画,似乎越看越欢心,“这幅就很好了,改日朕让人裱起来,挂在养心殿里如何?”
“奴婢陋笔,恐怕……”
“可是朕喜欢。”
“那一切都全听皇上您做主喽。”说完我又小心问道,“不知皇上来此是……”
“只是想来看看你,不行吗?”
我心底如琴弦一拨,幽幽而颤,留有余音。
未待我回话,皇上已握住了我的手,动作如练习了千百遍般连贯而自然。这一回我竟也没有推拒,任由他握着,被他牵着往屋里走去。
虽说我是代诏女官,可以一人独睡一个房间,然而到底还是宫女的规制,比起各宫的娘娘们自然要差上许多。最里边一张普通的木床,床前摆着架素色的屏风,然后外边有张圆木桌子,几个木凳,右边有一个小小的案台,可以梳妆也可以写字。
我替皇上拂了拂木凳上的灰尘,笑道:“皇上去惯了各宫娘娘的殿阁,奴婢这小小的陋室,恐怕皇上还不习惯吧?”
“陋室?”皇上玩笑道:“宫不在宏,有圣则明。室不在华,有荷则莹。斯是陋室,惟汝仪馨。彩芳逐蝶舞,缓香入鼻清。谈笑有良……”
“够了够了!”听见他如此念诵,我噗哧一声笑出来打断他,“想来皇上是把奴婢这比作刘禹锡的‘陋室’了吧!”
皇上故作不知:“难道不是吗?”
“前人恬静雅致,风度高洁两袖清风,奴婢可做不到。”
“但你也有你的不同。”皇上却突然看定我道,“诸华之中,莲华最胜。”
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微微偏了点头,躲开他如炬的目光。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痴愣地望着我。
又是雾气,这仿佛遮掩了无数思绪与情愁的浓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浓得直到就快要凝结成水滴而坠下。
“罢!”最后只听他长叹一声,也再未说什么,便兀自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小声地道了一句:“恭送皇上。”
他没应,只继续往前走。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孤身只影,寂寞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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