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埋头苦干。我太饿了。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
滴落缸里。我把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
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陆永平又进来了。这次他套了件白衬衣,
没系扣子。说不好为什么,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
我老觉得屋里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这次他走到我身边
才停下来,单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我发现他穿着父亲的凉拖。
「你头咋回事儿?」陆永平笑眯眯的。
我没搭理他,又捏起一个煎饼。我还是饿。我说服自己:毕竟中午只吃了份
盒饭。
「现在不要紧了吧?」陆永平干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真的是矮凳,很
矮,相当矮,以至于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于是他就仰起了脸:「泡面最好不要
吃,还有这油炸食品。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脑袋:「对伤口不好」。
我撇撇嘴,端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你说你——哎,都是姨夫的错,姨夫没能遵守诺言,」陆永平摇摇头,一
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以说是,啊,百分之一百的责任,咋办随你说。」他上
身挺得笔直,两手搭拢在膝上,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轻叹口气,他又继续道:
「有啥委屈别憋着,你这样,我和你妈都不好受」。
一下子我像掉进了火炉里,不由腾地站起来,对着陆永平就是一脚。他两臂
前伸,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应声倒地。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爬满黑毛的大肚皮闪耀着奇怪的光,让人心里一阵麻痒。
陆永平腆着肚子也不说话,半晌才夸张地哎呦一声,缓缓爬了起来。他边拍
屁股边嘟囔:「啥狗脾气,姨夫可没坏意思,你别老往歪处想。」他弯腰扶起凳
子,又说:「姨夫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快滚。」我脸红脖子粗,声音却低沉得像把矬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永平像是没有听见,兀自把矮凳往后挪了挪,重
又坐下,「小林啊,姨夫知道你妈在你心里份量重」。
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后定格到了门外。我觉
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张了张嘴。我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真的正常啊小林。谁没年轻过啊,青春期嘛,我像你这么大的
时候,那也是……」陆永平支吾半晌没了音。
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
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我咬了口油煎。
「小林?」。
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
妈。但在我眼里,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里……」陆永平磕磕巴巴,欲言
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低着头,脑门亮晶晶的。「姨夫早早没了爹,寡妇
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完了又
从兜里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我摇了摇头。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了两口
烟,又指指我的脑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老实说,我无法想象陆永
平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你委屈我知道,姨夫太能理解了。」他摆摆手,
转身走了出去。
陆永平站在月光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不一会儿,他又走
了进来。「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
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里又穷,姨
夫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白面馍都是弟
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所以说啊,你们现
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永平笑了笑,跟刀割似的。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
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
要抢,不给吃就哭。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
意了。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
妈也跟着哭。后来她干脆往碗里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陆永平叹口气,掐灭
烟头,依旧垂着脑袋。「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也
就个碗底吧,但那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
声,啊,完了又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陆永平顿了
顿,接着说:「我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老远,深更半夜才
回了家。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后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我却
再没碰过。」那晚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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