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姨夫也走过来对泉说:“现在负担更重了,你要更勤奋才是。我从前在毛全泰只有十五元一月,自晨六时做起到晚上九时回来,甚至做得吐血,也所不关。”均臣听了反讥道:“这情形固然好极,可是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想倒反有害处呢。若你每日如此早上工,同事们不要妒忌吗?假使做公众事或者还好,因为你吐血也是为大众的,如今你替一个人努力,除造成老板的优越的生活外还有什么希望?不是将宝贵的生命白白地以廉价售给敌人吗?”姨夫却坚决地反驳着,说均臣太激进,这是他这几十年的成功秘诀啊,要均臣与泉都要像他这样。姨夫说着又叫泉写履历表,叫他明晨八时至毛全泰,之后姨母又对泉落些牢骚,语气难闻。其实前一日,泉也曾给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均臣现在却同情起泉了,均臣其实何尝轻视过他呢?只是认为这人太自大而不肯努力罢了。均臣与姨夫说的一番话,恐怕他们听了误会,于是也不辩,长叹一声便驱车而归了。走时交给阿苹三百元,叫她代买盐笋给莉霞吃。
出了姨母家,均臣去了新亚图书馆借书,图书馆里的那些女职员的尊容像反砂出来一样,毫无笑意,好像欠着她钱一般。均臣想,这是何苦呢,尊贵的小姐,你难道这样才能像皇后一样尊贵吗?他借了一本《蓝衫党内幕》,还有《少女忏悔录外集》,此外又借到《十字街头》剧本一本。因前日与全生打架后,均臣腰痛数日,昨为扛铜元上栈,腰又挫,复痛,便又去买了伤膏一只贴着。
下午幼臣来均臣店,兄弟俩便又谈起以前的乡间事,又触起来均臣十一岁那年朗斋小学初小时留级事,那次事件对均臣幼小的身心像是永久的诅咒。一个私塾出来的儿童,叫他立刻去读公民呀,常识呀,尺牍呀,英文呀…,又碰到这该死的饭桶先生,只知刻板地唱他的留声机,他不能吃“倪焕之[2]”的屁,而只有“陆三复[3]”的那样愚蠢的打骂手段。母亲不理解,最好的武器也是打。邻居的轻视,亲戚的挑拨,均臣现在想起,觉得那时不知怎样过的。这可怜的儿童就给他们冷酷的虐待下,变成懦怯和愚笨,叫他无勇气无自信力了。他曾经恨家庭,恨学校,他把目前环境为什么这样的恶劣归咎于家庭和以前的学习。
兄弟俩又谈到目前的学习,均臣说,那天到光陆大楼楼上的上海日语专科去参看。只见教室狭窄,有教师三人,皆日人,在教时也不严格。学生皆摩登青年男女,非常难看,使均臣恶感,看来上海真无好的日文学校。所以日文不高兴读了,想努力于文艺的认识,目前已经在将《近代文学思潮》作笔记,不过自学手段拙劣,弄的不快。幼臣接着说,他近有一友名松全,年仅十七,现在南京编辑《青年报》《戏剧报》等副刊,人有“书呆子”之称。他无父母,只有一祖母,他在求学时因无学费而辍学,愤甚投井,被救起,有人捐其继续入学。后到报馆任事,现在竟能作编辑,真是天才。幼臣说:“我等年纪比其长,只能为其学徒了。”均臣听了大感兴趣,幼臣见状就说找机会介绍给均臣认识。刚在此时,接张炳初电话,叫均臣到其岳家永安坊取肉放到老同顺。
均臣便辞了幼臣,骑了自由车,去了永安坊。不过一个钟头就已从老同顺回来。路过国联影院,见到在上映《十字街头》,便又进去看。因要找寻“出路”,均臣不惜金钱和时间,竟又去重看,这次的感情降过了,不像以前颤动过心弦,不过看后也有好处,使他更了解十年前拍摄此片的背景:从失业的人骤增,抢饭碗的剧烈,商店的倒闭,能知道那时的经济恐慌是如何剧烈,女工的生活惨苦,可看出那时资本家压迫的凶猛,总之他觉得并不白费。
回店的路上,均臣偶遇乡下同村的叶大街,他说与其妻已经相裂,因妻与人私奔上海,他们于前月离婚。他现在到沪来求业,另欲想“看看她到底怎样”,他说其前妻将来只有做,他说的时候的态度极坦然,令均臣震惊,心想,一日同寝该有百日的恩,何况曾为夫妻?震惊之余,他也没话好说,便匆匆与叶告别。
回店后,均臣又与锦华到南市买煤罗廿只,每只加了廿五元,锦华说这钱我们二人均分,不给裕元了。对此均臣甚内愧,觉得裕元无亏与自己,何下此“辣手”。但锦华坚持要如此,均臣便也找到了借口:裕元这人易喜易怒,善忘人恩,一味地主观,与他交友还很危险的,既然锦华坚持,均臣自己也没办法,但仅此一次吧。可他们回店时,只见张炳初正在忙着“团团转”,原来近有一票马达约三百万欲囤进,约一月出笼,可盈三分利以上,但一时钱收不拢,着急地打电话到处问哪里要货,见其窘状甚是好笑。
吃了晚饭,均臣又上楼用功,他做完了《倪焕之》摘记和《近代文学思潮》笔记,就拿出借来的书看起来。《蓝衫党内幕》是陈恭树作,蓝衫党即蓝衣社(ts),1930年代初,中国内具有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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