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鸦雀无声,在场的将校们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想给这个年轻副帅难堪,而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大多数和萧恒德的年纪差不多,几乎都是第一次在东北打仗。有些人知道渤海、生女真的一些情形,有些连这些名称都很少听说;有些来过鸭子河的春捺钵,可是从这里再向东向北,进入那片白山黑水之间的地区就是两眼一抹黑了。即便是那些从东京道调来的军将、营将和指挥们,也几乎没有人去过混同江中游以下。
“都监,卑职以为,现在情况尚不明朗,应该加派斥候侦骑查明敌人行踪,然后再部署进攻。卑职愿率一支前锋,先沿江而下,收集情报,试探深入。免得大军贸然犯险。”东京军的军将耶律也胡恭恭敬敬说道。
“是啊,都监,大军千里深入,这事可急不得。咱们对付的是当地土贼,这帮人钻山打洞跟地老鼠似的,咱们就像蒙眼瞎子。万一掉进敌人陷阱,想撤都来不及。也胡将军说得对,不如派一支先遣队前面探路。”也胡的副将跟着说道。
这两个人是这支队伍中不多的了解东北情况的大将。他们口气一致,多半是耶律普宁预先安排好的。恒德有些尴尬,自从接到这个任命,他就下足了功夫收集情况,对图谋划。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对手指头下面的那片区域一点也不了解,以前那点认识都是雾里看花。如何沿江而下,如何找到敌人的老巢,如何奔袭包围,他却说不上来了。这里完全不像西北,西北大漠极目千里,指到哪打到哪。虽然敌人倏忽来去难以捕捉,自己也像风一样可以自由来去。而在此地,河谷沼泽高山峻岭地势险恶气候肆虐,自己初来乍到举步维艰,说要奔袭包抄就是纸上谈兵。
坐在帅案后看似在打瞌睡的耶律普宁忽然像说梦话似地大声道:
“阿杜,你小子睡着了么?”
“是!”
嘣脆一声回答,一个人昂首走到地图旁。这是一个身材短小精悍的二十岁上下的小校,圆圆的脸上两只黑眼睛灵动闪烁。他挺起胸膛,朗声说道:
“卑职名叫阿杜,曾经跟随大帅打过燕贼,后来在东京道专办生女真纳贡的差事,这一次大帅调了卑职来做随从。卑职对那一带略有了解。大帅叫俺说说俺就说说。”
他先恭后谐,最后一句话引得众人一阵喧笑,会议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他自己也咧嘴一笑,然后用手指点着地图道:
“这混同江可大了去了,图纸上标得清楚,到了那里就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这张图上错一分,地上就差百里。那里也许能找到一个寨子,但是像这样的寨子很多,分不清是贼窝还是村寨。当年咱们大帅跟着北院大王何鲁不追剿燕颇,他一猛子扎进大山里,就像没进地里似的不见了。那还是带着几千口人马家眷,几百车金银财宝呢。要是能找到他们,两万官军还不是瓦罐子里捉王八。合鲁不大人何等威武,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军前杖责五十大板,没多久就活活气死了。”阿杜边说一边唏嘘摇头。恒德听他一通开场白,就知道这是个话痨活宝。
“少废话,说正经。”普宁这时正仰着脸,将大头枕在脖子后面叠起的一堆肉上,半闭着眼睛。他好像没听,却又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当年普宁是北院大王何鲁不的副将,那一仗打得灰头土脸,每个人都不光彩。主帅何鲁不论罪当斩,景宗仁慈,只判了最轻的杖责处罚。可是对一个桀骜豪迈的老将军来说,这却是比杀头都大的羞辱。那五十大板普宁感同身受烙印一般。没想到阿杜嘴上搂不住,又说起这一段他最不爱听的往事。
“是!不说废话。所谓定安国、扶余府,都是自封的狗屁草头王。那一带这种山头多了去了,什么兀惹国、兀惹城,一划拉一大堆。过去就是山大王,现在都改叫国王、城主了。想抓时抓不到,不抓时冒出一大片。再者,这帮土寇到处流窜,向北顺着大江可以跑到北海,向南沿着长白山可以跑到高丽。抓他们就像追风,看着呼啦呼啦山摇树摇,一伸手啥也抓不着。”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逗得大伙直笑。一名南京调来的军将笑骂道:
“你小子就胡叻叻吧,照你这么说那里没有王法了?不是还有生女真节度使吗?”
“将军你有所不知,别说生女真,就是shú_nǚ真的那些节度使多半儿也都是当地土豪。高兴了给你当差,不高兴你连他也找不到。”
“照你这么说,这次东征必然是白忙活,只能知难而退,向朝廷报告说东北根本没治了。”
萧恒德在一旁冷冷问道。他听得云山雾罩,觉得这个阿杜是有意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多半也是普宁授意他这样说的,为的是让自己不要贪功,也像他似地保守甚至消极地对待这次出征。可是自己又没法辩驳,心里的火头一蹿一蹿地焦灼难耐。转念一想,此人即是耶律普宁的心腹,普宁自然应该早就知道这些情况,既然敢来当这个主帅,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多半还是有些办法的,哪怕只是为了交差。他看看耶律普宁,那老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温不火地半眯着小眼睛。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果然阿杜口气一转说道:“打仗知己知彼最重要,首先要做的是摸清情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地事还要找当地人。咱们征收生女真的贡品、上传下达朝廷的旨意,往往都通过生女真中那些专给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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