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爷身子还很虚弱,屋子里只留了纪绮一人。
纪恂送韩萧和李大夫出了门,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纪老爷,寻了个借口便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主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留下的纪绮替纪老爷重新探了脉,便重新回去角落里伏案睡去了。
屋里的烛火噗的一声闪烁,亮起的火光映照在纪老爷的脸上。
一脸莫名。
白天的时候李大夫来了屋里,还好言劝着他要看开些,早些准备了后事。
出门在外,又是个锦衣卫,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开恩了。
他挣扎了好久,才肯认了这个现实。
这辈子过的也是苦的,本是生在好人家,能坐享了万贯家财。偏偏时任的锦衣卫的叔父死在了任上。
这可是如何是好?家中嫡子谁都不愿世袭,只能苦了他这个庶子。
那锦衣卫岂是人呆的地方?他是熬了多久才算熬出了些名堂,好不容易媒人说定了亲事,可家中的家财早被兄弟们嫖赌完了。
连小定都下不起,哪里还敢妄想了去娶妻。
若非是锦衣卫里的大哥出面调说,他怕现在还只是一个光棍。
妻子啊,还是个贤妻。
过门之后对他照顾有加,还为他添了一儿一女凑了一个好字。原想着自己累就累些,但家里的花销就像流水一样哗哗的往外流。
自己那些微薄的俸禄哪里够养活这一家子啊。
不得已,只得解雇了茶庄里小厮们,在人前抛头露面的成了妻子。
这是她的陪嫁铺子,却还要她操前劳后。
有时候他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好在之后铺子里来了个外乡人,工钱低又肯干活。可日子还是熬的辛苦,妻子白天在茶庄里做事,晚上还要照顾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才刚认人事,一个还嗷嗷待哺。
哎纪老爷想到这,不由的眼眶一红。
那天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就像这些天一样。多么普普通通的日子,对他们纪家却是毁灭性的。
纪夫人忽然倒在了铺子里,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那时候的家里也像现在一样吧,一片缟素,人人惶惶。
他咬着牙熬过了多少春秋,终于熬到自己升迁,儿子成人,可却
他闭了闭眼,纪绮的话萦绕耳边,像一把锋利的刀。
不是受伤,是中毒。
是因为方家的事才会受了牵连吧。
他想着,胸口有些不忿的起伏。
他方络是个什么东西,小小的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也敢妄论天象正误,也敢违抗皇命拼死抵抗!
方络不从驾帖**在方府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变了。
那一日,他跟着卫队去往城外缉访,偏偏遇上了歹人埋伏。那么多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提绣春刀,竟抵不过那些奸宄。
那么多人,偏偏那支箭矢不偏不倚的射向了自己,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怕是当下就交代了。
只是不曾想上头的人铁了心的要他的命。
韩萧拔出箭镞的时候就觉着不妙,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模糊了意识。
这几天徘徊在鬼门关,迷迷蒙蒙间也听到了一些事。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借口不肯来啊
李大夫说是重伤太过,怕是很难治啊
他总是意识朦胧,听不真切,可这些只字片语已经足够串起了一切。
认命吧,自己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狗,皇帝要自己死,自己还有活路可寻吗?
只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
他探了探头,看向一旁熟睡的女儿。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纪老爷很想问一问,可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又是不忍叫醒她。枯坐着许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脸上,透过眼帘,有些白蒙蒙的雾气。
他睁了睁眼,挤开了一条缝。
大概也不是因为睡醒了,是被什么香味吸引了吧。
纪老爷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些,胳膊上立即传来一阵有力的温热。纪绮支着手将他抬了抬,小脸和煦,“爹,你醒了。”
纪老爷支吾着“嗯”了声,想要问她的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了,“绮儿起的很早啊。”
“不早了,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她笑着说道,转身去身边的桌上取来了一碗清粥小菜,“这两天还是吃的清淡些,将养几日看看情形再说。”
“好。”纪老爷接过碗,一股米香扑鼻而来,引的肚子一阵辘辘。
好些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他喟叹了声,舀起一勺尝了尝,鲜香可口,是下了功夫的。
纪绮坐在床沿,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纪老爷吃了几口,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抹了把嘴,道:“这粥是你熬的?”
纪绮嘴角弯弯,俏声回“是”,“早上去习武场前就熬上了。”
“哦。”纪老爷点点头,又继续吃了几口,“绮儿。”他闷着头,声音听着有些闷闷,“你这救人的本事是哪儿学来的?”
他亲自送女儿去的同春堂,他亲自过问过女儿的医术。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还能活死人肉白骨了。
“比起这个,爹难道不该先担心接下去要怎么办吗?”
纪绮容色依旧,坐在床榻边乖乖柔柔,却是声音中有些疏离的清冷。
要你命的可是皇帝呢,你怎么还有心去问粥是哪儿来的?病是怎么好的?
你可是犯了欺君的大罪呢,被检举了是要被抄家的大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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