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菱盯着他,满眼通红,再不复往日一丝熟悉。
她挺直背脊,厉声嘲讽道:“你谢大人也会有怜悯之心?你说的不错,你们男人之间各凭本事,各安生死,但你和我父胜负已分,你为何还要一把夜火烧死我王家一门五十二口人!你不堪丧妻之痛,怎就能丧心病狂要听别人哀嚎?可见你妻不过是借口,你骨子里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屠夫!”
谢骁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嗬嗬笑声。他冷冷地看着湖菱,似乎耐心尽失,“那你想怎样?”
是啊,她能怎样?自阴差阳错来到太尉府,她日日隐忍,以为毫无破绽,却不料这么轻易就被勘破,她此刻甚至摸不出一把刀具和他同归于尽!湖菱的手又开始隐隐发抖,她不畏死,奈何死容易,要报仇却如此不易!
谢骁冷嗤一声,懒得和她分辨,“你当年才几岁,别听什么信什么,动动脑子。若是从前,你留下随意折腾,我权当眼瞎了看不见,但是现在……”他朝大屋东面寝间的方向望去,“我容不下。”
湖菱也望了一眼,声音越发低沉:“我不要你的命,反正你也……只是你到底想怎样,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真有报应就好了,那也该报到我身上。”谢骁转身回屋,“明天你自己向她请辞,别等我开口。”
云深重重,星月稀稀,槐影虬曲,大屋仿佛一头蹲伏着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巨口。湖菱望着他的身影融进黑暗里,半晌才感到一身冷汗被冷风吹得遍体生寒。
这个男人,眼神太冷了,他心里结冰,故而目中无人。她留下已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看不见她的痛苦和愤怒,即便她拿刀扎进他心口,只怕他也毫无反应,没有比这样的复仇更无趣更绝望。
谢骁回到书房后面的卧榻,在黑暗中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摸着那支簪子,久久沉默。
太子东宫王詹事一家,夜里被一把火烧个干净,人人都说是他丧妻不久后的疯狂报复,百官自危,同仇敌忾,恨不能将他即刻送上狗头铡。他知道自己没有,只不过到了那最后一步,是不是他做的已不重要,群情燃起,血花四溅,一触即发。后来新皇继位千头万绪,也不欲翻这些旧账,成王败寇,新皇不宜再追讨他兄长,免得叫人齿冷,有碍皇室声望。
至于他的名声,谁在乎呢?男人不比女人,站到最高处,自然有人望风而从。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往东头的寝间走去。
几个值夜的人都在熟睡中,他掀开纱帐,脱鞋上了床榻。被窝里很暖,他因在外面停留过久,浑身冒着寒气,正犹豫要不要去暖炉上烤热了再过来,忽然有绵软温暖的手伸过来碰到了他,然后把他冰冷的手合在自己手掌里。
他立时不敢动了,“幼娘,吵醒你了吗?”
就有含含糊糊的声音,睡意朦胧说了一句什么,谢骁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才听到她似在说“你还敢不敢惹我生气了?”
他心里一软,俯身轻声答道:“再也不敢了。”
也不知她是不是清醒的,是不是听到了,手脚都缠了上来抱住冰凉的他。
第二日早间,景语醒来就看到谢骁睡在枕边,两个人额头相抵,靠得极近。想起两人昨晚小吵过几句,想板着脸叫醒他,又看到他一脸倦容,还是不忍心。
她一向畏寒,谢骁身上却似火炉,她见他睡着了,就往他怀里贴了贴,反正醒来不认就是了。却不料她一动谢骁就闷笑了一声,伸手把她紧紧抱在胸前。
肢体代替了言语,两个年轻的灵魂在这寒冬的早晨相互慰藉。
坐下吃早点的时候,景语才迟钝地问了一句:“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谢骁不动声色地望了湖菱一眼,“休沐。”
“难得休一天,”她听了挺高兴,“你要出去逛逛吗?”
分明是她自己想出门了,想到这几个月她一直拘在府里,谢骁点头:“前些日报恩寺的住持邀我品茗,你若不嫌无趣,午后就陪我一起去吧。”
报恩寺?她想了想,想起似乎是在秦府里也能望见洁白高塔的那座城郊寺宇,顿觉亲切,“自然要去的。”
撤了早膳奉茶时,湖菱忽然低声道:“娘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景语见她眼圈微红,神情憔悴,就叫旁人退下,只谢骁坐在一旁不挪不动,也不好赶他走。
湖菱所请却是合情合理,原来今冬是她父亲整寿,她想请假回家过年。景语自然应允,还要为她预备车马和礼物。
谢骁静静听她们闲话了几句:“这些事我来安排,你去收拾行李吧。”
后半句是朝向湖菱说的,湖菱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低眉告退。
湖菱收拾得很快,本来即刻就要出发,景语好歹留她吃了中饭,又给她添了许多布帛财物才作罢。
午后景语和谢骁出发去报恩寺时,湖菱也坐上了马车。
两车前后脚在门口分开,景语从车窗里瞧见了,轻声道:“谢骁,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她这一趟也太仓促了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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