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变得沉甸甸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落魄潦倒的谢掌印。
虽然谢昉口口声声表示太后既然将东西交给了她,自己就不能插手,然而到了最后,谢昉还是没能逃脱软磨硬泡的攻势,无奈的同她一起出去。
她手中端了一壶酒和三个酒盅,偏让谢昉拿着那从宫中带出来的盒子。走过去时,谢崇礼正坐在驿站院中石凳上,独自出神。
“义父,虽然已经过了重阳节,可这驿站自酿的菊花酒倒有些清香甘甜的风味,您也尝尝吧?”
她问出口后又等了许久,都没见谢崇礼有丝毫的反应,便大着胆子理解为默许,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开始斟酒。
“拿过来吧。”
谢崇礼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她手中的酒壶都一颤。斟满了,她赶忙将酒盅移至谢崇礼的面前。
谢崇礼显然不满,“我说的是那东西!”
“哦……”沈芳年赶紧拽了拽谢昉,让他将那盒子交给了谢崇礼。谢崇礼接过了东西,倒也没看,一招手示意他们两个人坐。
二人各自在石凳上坐了,沈芳年本还有些局促,幸而今夜是个圆月,光亮柔和,饮了两盅酒,暖了身子,也就不紧张了。
菊花酒并没有多大的酒劲儿,却将谢崇礼的醉意勾了起来。呕哑嘲哳的嗓音如同一把生锈的破琴,在秋风中,似唱似呓,借着酒意断断续续的的讲述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
他十四岁入了宫,在师傅身后摸爬滚打了五年,还没能得哪位主子青眼混出个名堂。那年选秀女,公布了结果,旨意要被内监赐往各府。寒冬腊月没人愿意出去跑,师傅就把这苦差都交给了下面的徒弟。
他被派去周大学士家宣旨,打开圣旨一瞧,这可不是普通宫嫔,周家的女儿是要进东宫做太子妃的。
旨意抑扬顿挫的读完,他低头俯视,望着那葱郁而富有生机的年轻脸庞,他心想,这又是个貌似温婉,实则眼睛中燃着火苗儿的主。
回了宫,他还照样是奴才里的奴才,没混出头,任人欺辱。终于有一日,师傅得罪了贵人,拿他一个小喽啰去背锅,他被下令灌毒,毒灌了一小半,入宫半年的太子妃恰好路过,就这么救下了他。
“本宫记得这位小谢公公,当初就是他为本宫宣的旨,本宫还挺喜欢他的声音的,想让他到东宫做我的掌事太监。”她是这样说的。他在绝望中抬头看那俯视自己的眼瞳,里面已经没了当初的火。
虽然剂量不足的□□没能毒死他,但自此这副太子妃喜欢的嗓子却是废了,他成了太子妃宫中那个声音沙哑难听的内监,终究是跟了主子的太监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渐渐的,他看出来这入宫半年的少女太子妃眼中为何湮灭了火花,事实上是有些显而易见的——太子不好政事,也不好美色,只好金石篆刻,直到他继承大统,这喜好却从未丢下。
她成了皇后,他也就成了坤宁宫中的首领太监,一时之间权利猛增,后宫之内待人处事,无不称赞,连皇帝都注意到了他,有心调他去司礼监历练,他却一心只想伺候好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
那时她刚刚诞下太子,虽是喜获麟儿,终究是意难平。她嫌贺喜之人吵闹,疲于应付,他便下令皇后抱恙,坤宁宫宫门紧闭。
不知从何时养成的规矩,只要谢公公在,其余宫女都不用在殿上伺候。他虽不通文墨,但她每每舞文弄墨,却偏也只要他在。他觉得自己挺幸运,每次不仅能白得来好多当朝皇后的真迹,还能看到她难得的真心笑容,回家收起来,定要好好珍藏。
后来,坤宁宫中渐渐起了流言,说皇上半年才来一次,谢公公每每在寝殿却伺候一整日。他知道了这种流言的存在,杖杀了几个多嘴的宫女,却也不得不重新为她着想。
除了在坤宁宫内当差,他开始频频出现在乾清宫、司礼监,宫人都说谢公公是要准备高升了,没人知道他的初衷只是想在皇帝身边多替皇后说说好话而已。
终于,谢公公要调去司礼监当差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边,她边写字,边云淡风轻的问。
“其实娘娘爱好书画,同陛下爱好金石,本可协调为一体的。”他是这样答的。
她掷了笔,将一副刚写好的《春江花月夜》丢给了他,冷冷道:“公公明日可直接去司礼监,不必再来坤宁宫伺候了。”
他笑着收了字藏在了怀里,还要像真被她放去高升了一样的高兴,用一把沙哑的声音,可劲儿的高声道:“奴婢,谢皇后娘娘知遇之恩!”
自那之后,她又有了三皇子,稳坐后宫;他渐渐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再没有人敢谈起他当年在后宫当差的往事。
他们终究还是能见面的,只是即使在人后,也再没了从前那种模糊不明的东西,毕竟一国之母和一个奴才,实在不该有什么不分明的。年岁就这样慢慢的流去,他们自此都不复当年了。
沈芳年听着这断断续续的讲述,叹了口气,后面的事,她大概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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