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庆祝的,她的诞生,直接导致了她母亲的死亡。
林幸对她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她从前住舅舅舅妈家里的时候,舅舅通常只在打她的时候,才恶毒地咒骂,说林幸害死了他姐姐,其余时候从不跟林幸说她的母亲,后来林幸和徐溪晚一起生活,徐溪晚也只提起过几次,林幸记得自己小时候,徐溪晚抱着自己,幽幽地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样思念,又那样遗憾,林幸只听了一次,就一直记到如今。
林幸以为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也照样是一切如常,可徐溪晚说,要带林幸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林幸问。
徐溪晚说:“祭拜你的母亲。”
徐家儿女,十六岁生日是件大事,林幸既然已经入了徐家门,当然也要遵守这个传统,十六岁,代表她已经到了该知道些什么的年龄。
徐溪晚带着林幸回了她七岁之前居住的地方。那里很偏远,她们下了飞机之后有专人来接,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到县里。
十年没来,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但是疼痛却很深刻,林幸身上的伤疤早已消逝在岁月里,可飞机一落地,她还是浑身都开始疼了起来。
林幸咬着牙,拉着徐溪晚的衣袖悄声说:“晚晚,我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这回徐溪晚没有听她的。
徐溪晚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脸上的冰冷再未消退。
第四十二章 携爱意而降临的孩子
林幸的生日在八月, 正好是这年的七月十四。她母亲的墓不在正规墓园, 就是农村山头上的一片野坟, 农村人的葬礼,讲究入土为安, 十几年前也不强制要求火葬,大部分是土葬, 这片山头就是当时村里的坟山。
盛夏时节, 太阳炙烤,上山只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黄土小路,一尺来宽, 两边杂草丛生,这条小路隐藏其间,辨别困难。虽说大晌午的不可能有蛇, 但毕竟是在野地里,徐溪晚上山时捡了根树枝, 在前面探路, 不时在前方的草丛里敲敲打打,林幸跟在她身后艰难地往上走。
山下还不觉得,到了半山腰的时候, 墓碑东一座西一座, 零星映入眼帘,这才有了点坟山的样子。
这附近原来是一座颇为繁华的村庄,人丁兴旺,村里很热闹, 坟山上经常有人过来祭拜,只要是有家人的亡者,坟墓都被清扫得很干净,可现在,村里的大部分适龄青年基本都在外务工,在县里买了房子,把家从农村搬了出去,这座小村慢慢只剩下几个孤寡老人,后来老人也相继去世,好好一个村子就消亡了,再没了人烟。
坟山也变成了如今杂草萋萋的荒凉景象。
林幸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墓碑,心里含糊,一路上拽着徐溪晚的衣摆,头都不敢抬,她受了那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仍旧敌不过人类心中对鬼神的未知恐惧。
不只是越上到山顶海拔越高,还是因为山顶坟多,阴气太重,总之快到山顶的时候,气温明显比山脚下低了好几度,林幸因为中午太热,把外套脱了系在腰间,这会儿冷得哆嗦,又给穿上了,才扣好了扣子,只见徐溪晚在一处墓前停下了脚步,说:“到了。”
林幸扣扣子的手顿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溪晚身边,看面前的这座孤坟。
离这座坟几米的距离,周围还零散立着另外几座坟,都被杂草覆盖,只剩一个绿色的小土包,虽然碑还没倒,可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碑上刻的字早已看不清了,看样子已经被人遗忘了很多年。
林幸再看自己母亲的墓,墓碑有些老化的痕迹,却很清晰,坟包周围的草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碑上贴了一张黑白一寸照片,林幸从没见过她母亲,却一眼认出来这个就是自己的妈妈。
徐溪晚弯腰,把自己带来的纯白郁金香靠在林灵的碑前,这是林灵生前最喜欢的花。徐溪晚从兜里拿出手绢,又从水瓶里倒了一点矿泉水,把手绢打湿,半跪在碑前,沿着碑顶一点一点擦拭墓碑上的尘土。
“老师,我把小幸带来了。”徐溪晚小心地擦干净林灵的黑白照片,“小幸今天已经十六岁了,她长得就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的确如此,林幸的样貌完全承接自她的母亲,小巧的鼻头、带了一点唇珠的嘴巴,别无二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圆圆的,眼仁是不带一点杂志的黑,很纯净,眼角轻微地往下垂了一点,于是看人时总有一种无辜又深情的感觉。
和林灵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貌。
林幸很少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一是愧疚,二是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的角色,也活得挺好,好像母亲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老师,距离我上次来看你,又已经过去一年了。”徐溪晚好像把这块墓碑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边擦,一边跟墓碑自言自语地说话,“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我当年走的时候,比林幸现在还小一些。”
“小幸现在长大了,是漂亮懂事的大姑娘,你以前总说我从不让你失望,你看,这回我也没让你失望吧?”
“老师,我现在才把小幸带来,你可别怪我,我知道,你在下面想女儿,这不,我把她带来了。”
徐溪晚很少有这样多话的时候,一句接一句,好像天荒地老也说不完。
林幸站在徐溪晚身后一点点的位置,看她一寸一寸擦那块石碑,温柔得不像话,简直像痴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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