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边走着,她开口问道,“这一次,我们又要去哪里?”
男人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开封。”
……
深吸一口气,南宫景从偌大的浴池中站起了身,走出池沿。
水滴滑过背脊上的伤疤,让他感到些许刺痒。他擦了擦身体,将一条丝质浴巾系在腰间,步向了屋中。
雕栏柱,玉砌廊。南宫景缓缓踱入自己的寝室,停在一面精致的古铜镜前,借着几抹月色端详起自己的面容。
镜中,是一副俊美的容颜;而镜外,那的奢华宅邸,看起来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
但,南宫景却很清楚,那栋房子已经在那一夜被烧掉了。和他的所有家人一起,全都被烧掉了。
被那个叫做姬蜃的男人,烧掉了。
二十五年前,他的父亲南宫渊事周王朱橚麾下,篡党夺权,内勾外结,终是将藩王束之高阁,自己实掌兵权。两年后,那人与子侄相斗,欲图皇权,不得已与南宫渊联合。此后又经三年,终得以坐上皇位,却已是失了大半兵权,空掌有半壁河山。
自此,大明天下有了两个皇帝:一个在明处,其姓为朱;而另一个在暗处,家姓南宫。年方三二的南宫渊,虽仍号称归附于明朝统治,实际却已与天子同列九五之尊,入朝不参拜,御前不叩头,势力更是隐在皇室之上。
然,这一世枭雄,却在一夜间尽付烈焰中。
那一天,巨厦倾殒,天下震惊。南宫家近乎满门皆死于那一场大火中,唯有尚是婴孩的南宫景被掩在了其父亲焦糊的尸体下,被看家老奴救出,得以幸存。
朱皇室当即开始疯狂反扑,试图借机瓦解南宫家的势力。但南宫渊却亦预料过自己遇刺横死的情况,早已有了后手。在他死后,一众由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忠臣当即接管了一切事务,其间人人相互制衡,难以篡权,身家性命又都与南宫家息息相关,密不可分,只得为之尽心尽力,一同抵御朱室之患。
而在此情形下,年幼的南宫景自三岁识字起,便已经开始为了统治而接受教导;到了六岁,已经能娴熟操办政事,指点乾坤。
及至弱冠,字为墨龙。南宫景已经完全接手了他父亲留下的黑暗帝国,甚至令之远胜往昔。自此,南宫家势力已是根深蒂固,渗透于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朱皇室已经再无力将之根除,空留一张龙座。
但,纵是得了天下,南宫景胸中那一腔恨,却仍难平息。
自幼时起,他便不断听闻所谓“姬姓贼人”的消息。但那时懵懂,又生来身居豪殿大院之中,有侍女宦官照料,也不觉异于常人。直到四岁,他第一次踏出南宫府外,方才终于知道,寻常家的孩子,应当是有父母的。
姬家,本只是南宫家尚未掌权时结下的仇家,在他父亲得势后便受尽打压,本以为已被彻底根除。却又有谁能料到,父亲方才正式掌权不足几月,那姬门的唯一余孽竟连夜杀上门来,一人、一剑、一把火、杀尽了他的父母双亲,亲戚祖辈——尤其是他未曾见过一面的母亲,甚至就连尸骨都埋葬在了灰烬之下,连个体面的葬礼都无法操办。
姬蜃,姬天行。
从那时起,仇恨的火苗便如影随行地植根在了南宫景的心中,将这个名字滴着血地刻下。自从知道了自己背后伤疤的来源后,每一夜,那伤痕都会痒,像是在提醒着他去复仇。
在政治博弈的间隙,他专门组建了自己的特务组织,只为了搜捕姬蜃一人。但这姬门余孽竟像是有如神助般,整整二十年,竟从未漏过马脚;即使偶有几次趁其动身不及,捕到了他的踪迹,也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退追兵,在天罗地网来得及布下前脱身而出。就连面容也不曾窥见,更遑论通缉。
但长久的猫捉老鼠,也已让南宫景渐渐掌握了仇人的行动规律。而随着局势平稳,他已能渐渐抽身于政事,将自己的才华,更多地投入到复仇之中。
他确信自己很快便会将那余孽握入掌中……
而那时,
他将确保姬蜃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南宫景缓缓背过身去,偏过头,从镜中打量着自己的后背。
那遍布的疤痕,有如一对铺张的蝠翼。
……
“开封人多眼杂。”与店小二交了银两,攀向二楼时,姬蜃向着身后的姬嫣说道,“行事要多加小心,必要时可换掉劲装以避人耳目。“
若是再不用穿这满是汗臭的破烂衣衫,那该多好。姬嫣心下暗叹着,嘴上却仍只是无奈地顺应了对方的意思:“是,父亲。”
姬蜃没再说话,登上了楼,一扫眼,便自顾自进了屋。
而姬嫣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号牌,有些费力才从那略显朽烂的门牌上辨识出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屋,拍了拍还算干净的褥子,坐在榻上,姬嫣长叹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疲惫地摇了摇头。
她随手扯掉了网带与发绳,揉了揉铺散下来的长发,只觉已经开始有些油腻了,令得她洗个澡的**愈发强烈。奈何在汝宁时也没得及采办衣物,只能再这么挨上一日了。姬嫣只盼能在开封多留几日,好好歇息下近些天来饱经辗转的身子。
但在她这么没头没脑的思忖着时,眼前的门板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嗯?姬嫣不由一愣。
而她的第二反应,便是探手摸向了怀中藏着的匕首。
父亲是从来不敲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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