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花重垂眸看着他,想起骗过他独自逃到金陵的小狐狸,又想起大雨中跪在皇宫殿前的侧影,光熹二十六年的这场雨,仿佛一直下到了今天。
这朵花矜贵得独一无二。当初不经世事的小太阳,如今时常露出的甜美天真,他似乎明白,薄胤这样的人为何会守在沈庭央身边多年。
薄胤替了当值护卫,在屋脊上等了一夜,云炼则在殿外待了一整晚。燕慕伊叫他们进去,结果一个都不肯进去,沈庭央醒来后,两人就都离开了。
燕慕伊一脸疑惑,这是在搞什么,一头雾水地进去送饭,见沈庭央已经恢复了精神,正被花重威逼利诱着喝第二服药。
“吃饭了,吃完再喝药。”沈庭央如见救星,朝燕慕伊奔来。
跑开两步,花重拎起他丢回床上:“这药是空腹喝的。”
沈庭央耍赖无果,皱着小脸儿一口闷下去,苦得躺下装死:“我甜不起来了,我已经从骨头缝儿苦到头发尖儿了……”
花重喂他一,好笑道:“怎么瞧着还是甜的?”
燕慕伊:“行吧,我酸了。”
午后时分,沈庭央照例由太子教导功课,一大一小站在一处皆如美玉般,熠熠生辉。
太子对他从不发火,但在臣子面前,脾气并不是好惹的。
“陛下赐燕云侯京中府邸,是原先皇家的一处园子。”太子同他说起今日的事。
燕云侯与崇宁王关系不错,沈庭央想了想:“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
照例服了药,太子在庭中躺椅上歇下,沈庭央就守着他,阳光充沛,他像只猫儿伏在太子手边,已经成了习惯。
薄胤立在不远处,目光常常追随着沈庭央,燕慕伊和花重在廊下对弈,春深桃花纷落,满庭静谧,池水中锦鲤尾尖点点涟漪。
沈庭央傍晚去了趟御赐的燕云侯府邸,园子内外幽雅,工匠们已进驻,照着制式作改动。
他四处随意逛着,走进一方庭院,颇喜欢这处布局,抬头见工匠们正拆掉旧瓦,打算铺设新檐。
原先的瓦当拆下来,模模糊糊可见纹样是卷草花纹,并无刻字,往后用作侯爷府邸,自当要刻些吉祥话语的。
沈庭央很随和,工匠们喜欢他,便说:“小少爷是读过书的,不如写几个纹样出来,就照着作了。”
本要拒绝,想了想,沈庭央还是答应了,燕云侯既是父王友人,自己为他写几句吉祥话也好。
他提笔写了 “平乐官阿”、“永受嘉福”、“安平乐未央”,想了想,人生四愿,便又添一副“长相思”,落笔锋端沈静,颇用心。
离开后,沈庭央径直入宫觐见皇帝。
光熹帝这两日正心烦,赤霄宫主事的大巫萨摆了一回道场,占卜天意,要一生辰、体质都极特殊的女子,长居青云山脚下祈福祝祷,便能保佑皇帝长生无极。
泱泱中土大国,找这么一个人也实在不易,而世上有一现成人选,又万万召不来。
那女子便是东钦的洛龙神女桃吉。
把人家的神女挖来,人家岂不得跟你拼命?
沈庭央伏在御座脚下的金绒大毯上,一礼罢,缓缓抬起头:“臣愿北上,为陛下带回神女,愿陛下万世安康,千秋无极。”
第15章 流放
“小十七。”太子在座上,对他招招手。
沈庭央过去,偎在太子身边,握他的手:“殿下不必担心。”
“记得答应过孤什么?”太子揽着他,轻轻拍着他肩膀,秋水般的双目似在沉思。
沈庭央阖了眼睛,微笑道:“无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来。”
东宫大殿静谧明亮,落英被轻风卷入,飘在案头。
北狱司来人,沈庭央双手被扣上镣铐,押出东宫。
入北狱,典狱主事核录口供,一身雪白容纱袍子换做半旧的粗布囚服,沈庭央被关进流放犯监牢内。
一切如他向皇帝所说,按部就班地推进。
他在一间单独牢房,消息传出,云追舒、裴唐、封隐皆来探望,燕慕伊也来了,人如流水聚聚散散,一切归于宁静,已是天黑。
薄胤代太子来看他,沈庭央坐在漆黑牢房内,显得格外纤瘦:“让殿下放心,我自小在北方长大,会适应的很快。”
薄胤静静端详他,道:“可那不是流放。”
“从北方南下流亡的时候,我也算吃过苦,这一路未必多难熬。”沈庭央说。想到薄胤照顾沈庭央的那些年里,从未让他受过丁点儿委屈,不知此时又做何感想。
但沈庭央知道,薄胤什么也不会说,迄今为止,他一句道歉的话也未提。
两人相顾无言,沈庭央看着他的眼睛,却总也看不透。
“君重呢?”沈庭央问,“罢了,他在东宫养好伤,想必会有自己打算的。”
薄胤问:“你又为自己打算过什么?”
沈庭央却不假思索反问:“你呢,不也一样?”
一夜过得很快,牢房里睡觉着实不好受,可这兴许是往后日子里条件最好的一天了。
天未亮,沈庭央被点押出牢房,一系列签押的繁冗程序过后,他混在一行流放犯中间,手脚都束上镣铐,在晨星未灭的寂静清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城,踏上流放的遥远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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