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上之间,早已是见不如不见的关系。所谓封赏,不过是枷锁。”
季项念天地之悠悠地长叹一声:“我是不懂,你跟皇上怎么会搞得这么僵。”
我抽搐着嘴角,苦笑。
那夜,季项抱着我回到都护府,还没进府就无头苍蝇似地大喊军医,安安静静的都护府被他吼得乱糟糟。
他告诉军医,我在赛马途中突然从马上栽倒,就此昏迷不醒。
那军医幼时随父母南迁,途中不幸与父母走失,辗转流浪到西北,饿到两眼冒星光之时,被我父王救下。
军医一页一页地翻着医书,愁眉苦脸道:“将军这是旧疾复发,不巧从马上坠落时又伤着头部,情况棘手得紧,一般的大夫恐无能为力……”
气得季项破口大骂他是江湖郎中。
季项与秦广昭商量来商量去终于决定由季项护送我回京,贺真同行,并且一道押解羯赫王族进京。出发之前,秦广昭与季项联名递交一封紧急奏折,向皇上说明情况。
紧赶慢赶可算在嘉峪关与皇上的宣赏队伍擦肩而过。
嘉峪关的驿使在我们进城不久就悄悄出发,带着向皇上报告我已奄奄一息的密信。
一路从嘉峪关进入酒泉、张掖,我暂时苏醒、昏迷、一直昏迷、醒转、能进点流食、再次昏迷……反反复复的病情通过各路探子传入宫中。但奇怪的是,皇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我心中的疑窦如野蛮生长的杂草,将名为“希望”那株细苗遮得不见天日。
离开武威,到得武威附近的小镇永登口,我决定要在此与世长辞。此地南下便是海湖,高原上一口通天之湖,青青牧草包围的天神之泪,据说湖水能够净化尘世间所有罪恶。
恰巧此时,禁军统领副将萧晗突然从东边卷来一场小型沙尘暴。他率领着一支二十多人的小队,从旧都金昌附近一路奔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到此地,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搬救兵。至于守卫都城的禁卫军为何会跑到旧都金昌?他的解释是:燕州刺史奏报被囚旧都的二皇子暗地里与郑燕二王残部勾结,企图谋事,皇上怒不可遏,遂假借替重伤的镇远王祈福回旧都祭祖,实则准备清扫郑燕二王与二皇子的残部,永绝后患。谁知燕州刺史的情报并不准确,未进金昌皇上就被郑燕二王的残部困在小行山。
这么任性妄为的决定竟然没人阻止?季项替我问萧晗。
萧晗吞吞吐吐道,皇上盛怒,执意亲征,无人敢阻。
为何没有一点消息传出?
皇上说此行乃机密,参与此事的官员将领绝不许外泄任何消息,而且所有人出发前都集中居住,受内官日夜监视。
皇上被困小行山,事态危急,为何不就近去北面的五安山搬救兵?千里迢迢地往回跑作什么?
皇上怀疑五安山的东北军也与郑燕二王残部有勾结,他说季将军已率领西北军过张掖,我日夜兼程六日,应当能够在永登口碰见你们。
可有凭证?
皇上说,此符须由镇远王亲验。
我看着季项递来的铜符,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我一遍遍摩挲铜符,仿佛看见那家伙板着脸冷冷道——我出兵金昌只是利用你,与你无关——可铜符一出,便泄露所有心底事。那铜符,是我交还给他的天下兵马符。不仅是我,天下人都以为它早已被销毁。
懦弱的泪水滴落在铜符上,只是他漏算了,我向来一边懦弱一边心如铁石。
季项领军前去救驾,贺真则带着羯赫王族与仍旧昏迷不醒的我退居武威,同时从酒泉增调一支千人援兵。
我又奄奄一息了十几日。没有季项打掩护,连从床上坐起来都是奢侈,我日夜盼着季项快回来,等得眼窝都陷下去好几圈。
肃喜知我挂记皇上处境,时不时到我床前念叨几句:季将军解了小行山之围,季将军追击郑燕二王残部,五安山驻军前来救援,季将军在肥水歼灭郑燕残部,禁军统领裴沛捉拿逃跑的二皇子……我慢慢放下心,可季项却迟迟不归……战事已息,叛乱已平,就算是折子戏,经历这一波三平也该曲终人散,我怎么又听出余音未了来?
装睡装久了,醒来却不是件容易事,我像是溺水之人,四肢使不上半点力气,天旋地转地睁开眼,看着耀眼的阳光,直觉得恶心不已。
“王爷,王爷!快醒醒,皇上失踪了!”
我强忍恶心坐起,头昏脑胀的:“什么?”
“皇上失踪了!”
终于听懂,我使劲揉着太阳穴,希望明台能快速清醒起来:“怎么回事?郑燕残部不是已经被歼,连二皇子都被捉住了,皇上为何会失踪?”
“突围之时,皇上在山中与裴沛走散,我们本以为只是由于场面混乱导致的寻常走失。等捉到二皇子,二皇子竟然招供,山中早已埋伏着他暗中圈养的死侍……”
听得脑仁“嗡啦翁啦”的疼,我爬起来,一步三摇地向门口走去,甩开季项企图搀扶的手:“你不抓紧去找皇上,跑回来做什么?”
“我觉得王爷必须知道这个消息。”
如果从最开始,小行山被围就是皇上一手策划的,那么与裴沛走失可能也是故意的,他肯定清楚小行山被围不足以将我逼出,所以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小行山里失踪。可是,他是否清楚山里埋伏着二皇子的死侍呢?他是否知道二皇子沉沦于仇恨的泥沼,只想置他于死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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