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像此时轻轻拂过脸颊的夏夜的凉风的温柔,可是落在许承山的心头却似沉重的铅石。他说不上什么心痛的感觉,只是觉得一颗心很沉重很沉重地在往下坠,眼眶忽然之间酸涩不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两年多没有出现的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滚落下来。
顾子耘看着那双仿佛是受伤的小兽一般的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
许承山狼狈地低下了头,闷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坐一会儿,你先进去吧。”
顾子耘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站起身来朝屋子里去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身说道:“后半夜还是有点凉,你盖件衣裳。”
许承山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起身。
那一天晚上,他们说的最后的话就是这样了。顾子耘辗转反侧地熬到天亮,走到小庙外面,却见拴在院子里的小黑子也被牵走了,到处找不着许承山。
他跟外公找遍了附近的几座山,又往许承山家乡去找他,走走找找,花费了半年多,终究是了无踪迹。
他没有告诉顾老爷子,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但是老人却若有所思的样子。再后来,老爷子感染了时症,回天无力,他以为自己从此就要孑然一身的时候,被接回了聂府,知道了自己原来有爹有娘,还有一个弟弟。
三年后,他乔装打扮,带着唯一的亲人,真正的弟弟混迹在难民中来到陌生的边境,却又遇见了那从前年岁里的故人。
只是故人再见,却仍不甘心只做一个故人,他要做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子耘看着许承山的眼睛,刀疤横过的眼睛里,依然翻滚着与多年前一样的滚烫炽热的情意与无边和煦的温柔。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个瞬间极速地跳动了起来,一种陌生的悸动在心口翻涌。
第十二章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却倒也不僵。
“咕”地一声,将两人唤醒,回到现实中。
顾子耘摸了摸自己饿得叫唤的肚子,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抬手捏了两下鼻梁,让自己走出情绪,站起身来,斜过头望着许承山道:“我饿了。”
许承山看着他干净的笑容,那种久违而又熟悉的心尖发烫的感觉再度涌上来,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豁然起身,伸出手拉住眼前人垂在袖子里的左手,往外走去。
肌肤相处的一瞬间,他克制了一下,才没让自己收紧手指,紧紧攥住掌中的手。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仍是带笑的语气,顾子耘被他抓着手往外走,倒也不惊慌,只是好奇。
许承山偏过头看着他,言简意赅又认认真真:“吃饭!”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言毕,拉着顾子耘走出院子,转过登鹊巷,绕到街上,又走过一个小胡同,便到了一个破破落落的一个小巷子里,巷子深处有一个招牌斑斑驳驳,摇摇晃晃,但上面分明写着的“祖传秘方,香烤鸡面”八个字却蓦然勾起旧时的印象。
隐约的香气传出来,与记忆中一样的味道更催化了腹中的饥饿,顾子耘迫不及待地一把反手拉住许承山的手——虽然因为手还不够大,只握住了虎口连着大拇指那一截,大步地朝那家店走去。
刚到门口,便有一个眼尖的年轻的伙计绕过那一人多高的烤鸡的炉子,走过来招呼:“许千户!”,顾子耘看过去竟也依稀是当初那个面摊子上店主家的小娃娃的样子。
顾子耘不由得看向许承山,眼神里带上了询问。
许承山却先朝着半个门帘挡着的厨房里招呼道:“两碗烤鸡面,一碗少面要鸡腿,多加青菜,一碗随意就好。”
里面传来一声拉长了嗓子的:“好嘞!”
伙计笑嘻嘻的给他们倒了茶水:“许千户,今儿不是一个人来吃面了呀!”
许承山简短地应了一下,才对着顾子耘道:“两年前,吴地水灾,朝廷一面赈灾,一面也鼓励灾民到燕幽来屯田,当初东平镇上那家店主人家便是举家跟着来这里的,门口的招牌是那爷俩一路抱过来的。”
顾子耘道:“我说呢,这招牌熟悉的很,刚才的那声听着也像是老板的声音。”
小伙计耳朵尖,已经回了柜台,还在柜台后面伶俐地道:“那是我们家传了三代了到我该第四辈的传家招牌,怎么能丢?”他人虽不大,但是脑袋转得甚快:“这位客官,莫非您也和许千户一样,是当年在我们老家尝过我们家手艺的?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顾子耘年少时曾经到过东平镇两次,镇上吴家的烧鸡面是整个镇子,乃至整个阳岳县都出了名的,他点点头道:“六年前,我就在你家的摊子上吃过面,那个时候,你差不多这么高。”他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桌子高低,四五岁样子,并不是记事很牢的年纪。
正说着,那门帘被一把掀起,店老板手里托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放下两碗面,定睛看着顾子耘,道:“还真是小顾大夫呀!多少年过去了,你都长得这般大了!”他感慨着:“当初多亏您和老顾大夫,孩儿她娘才能多活那么些年!”
顾子耘四面环顾了一下这间小面馆道:“怎么不见吴婶娘呢?”
现在已经被人叫做“老吴头”的店老板闻言,黯然了脸色,叹了口气,道:“已经没了,就是闹灾的前一年,也好——少受了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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