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位大人愿意招草民这类籍籍无名之辈。”元斐心中苦涩,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也黯淡了些,“像草民这种名落孙山之人,京城中多如牛毛。”
卫国的科举算是比较公平的,只要有真才实学,即便是落榜了,也有机会成为某些达官贵人的门生、幕僚。元斐曾燃着一腔热血,渴望为国效力,却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谢明珏琢磨着不大对劲,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不应当蒙尘才对:“你是因为什么落榜的?”
元斐一改温润,愤愤道:“我说景帝专/政,有错吗?怕人说就实行仁政嘛。”
谢明珏汗颜,这元斐倒是有做言官的潜质,就差指着慕容澜的鼻子骂他是暴君了。不过看他活蹦乱跳的,想必慕容澜并不是心胸狭隘之辈。
后来他才知道,慕容澜最大的暴戾,都在自己身上。
元斐见谢明珏不言,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看陛下应该也不会仁政,就提出了另一种治理方案。”
“是什么?”谢明珏颇有兴趣地问他。
“天下共治。”
谢明珏呆住,元斐这个思想太过惊世骇俗,没被以“妖言惑众”的理由抓起来打死已经算是万幸了:“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没有命,什么想法都实现不了。”
元斐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应了下来。
谢明珏晃晃手里的文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愿意做我岭南王府的幕僚么?”
元斐一揖到底:“世子识我,祁润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忽然出现一线生机,柳暗花明。谢明珏指的这条路,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一辈子。
第三章 景帝
不知不觉竟已卯时半,按照魏国的法律典籍,但凡进京的藩王使臣,可自行休整,等到朝参日需得入朝觐见君主。根据魏国的习惯,若海晏河清,每三日上一次朝;若战事连连,则需每日入朝议事。
若不是慕容澜下令,要求岭南王世子到达京城后速来面圣,谢明珏也不会一开始就跑去皇宫触霉头。一想到昨日慕容澜的态度,谢明珏嘴里微微发苦:陛下想见的所谓的岭南王世子是大哥,来的却是自己,没当场翻脸以欺君之罪把自己砍了已经是给足岭南王面子。
死,他不怕,但若有一把刀一直悬在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才让人提心吊胆。
在午门等到辰时一刻,宫门次第而开,谢明珏随着诸位大臣鱼贯而入。直到手执刻着岭南王三个字的象牙笏板站在未央宫的正殿中,谢明珏才真正意识到:从进京的那一刻起,岭南王府的安危便系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太平时期的朝会挺无聊的,昨天宫门口戏剧性的一幕诸位大臣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也不叽叽喳喳地吵来吵去,都眼观鼻鼻观心鹌鹑一样低头站着,八卦地竖着耳朵一声不吭,连失踪了好几年的靖王出现在朝会上都无人问津。
自谢明珏踏入正殿,慕容澜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鸦雀无声,谢明珏被盯得头皮发麻,薄唇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
南衡看不下去了,执笏出列:“臣弟这些年游历了大江南北,有不少有趣的见闻,想分享与皇兄,不知……”
话还为说完便被慕容澜懒洋洋地打断:“没兴趣。”
南衡:……南衡不死心,硬着头皮道:“皇兄...”
“慕容溯。”慕容澜收回自己视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半带警告。
南衡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对这个兄长,他现在真的是又敬又惧,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依赖。二人为一母所生,南衡打小就是慕容澜照顾的,事无巨细。母妃被身边信任的宫人害死后慕容澜性情大变,幼小的南衡心生畏惧,渐渐疏远他。在夺嫡之路上,慕容澜虽双手沾满了兄弟的鲜血,却将南衡保护得极好,自己登基后二话不说便将懵懵懂懂的弟弟立为靖王,荣华同享。等南衡成年的那一年,慕容澜不知道发什么疯,对他痛下杀手,南衡无法,只能逃离帝京。
谢明珏强忍着内心的畏惧出了列,神色庄重,礼仪挑不出半点毛病:“臣代父向陛下请罪。”
慕容澜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只是垂眸把玩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无形的压迫力令谢明珏几乎喘不上气,既然已经开了头,只能咬牙继续:“岭南王中秋那日私自离开封地…”
慕容澜抬眼,神色冷漠:“代父请罪应当是嫡长子的责任,你算什么东西?”
谢明珏脸上的血色因这一句话,褪得一干二净。他脸色难看地重新入列,心神不宁,以至于慕容澜让他下朝后留下都没注意。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一干大臣往外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无法动弹,抬头对上了南衡担忧的双眸:“皇兄让你留下,再向前走就是蔑视皇权了。”
谢明珏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表情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南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怕,我在门口等你。”
未央宫正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南衡的脸和阳光一起,慢慢地被隔绝在这个空间外。谢明珏转过身,冲龙椅的方向行了个礼,没敢抬头:“陛下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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