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相信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国师,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若国师预言错了,便是劳民伤财。”
玉无痕没想到还有人会质疑他,当场甩脸子:“爱信不信。若是臣错了,陛下大可砍臣脑袋,反正陛下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差臣这点;若是陛下错了,臣希望陛下能够去一趟泰山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杀业。”
慕容澜是六皇子,这皇位本不该是他的,但他还是从四位兄长四位弟弟手中夺了过来。三皇子慕容漴,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早早地领了爵位,做闲散王爷去了,并不在夺位之列,慕容澜自然而然的留了他一命;而十皇子慕容溯,是慕容澜的亲弟弟,二人从小感情深厚,慕容澜也没有对其下杀手。至慕容澜即位,兄弟十一人仅剩三个。所以说,慕容澜是踩着兄弟尸骨踏上王座也不为过。
后来真如玉无痕所预言的那般,冀州连月多雨,黄河暴涨,由于提前加高加固了河堤,并未出现决堤的现象,也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
天子金口玉言,自然是戒斋沐浴一个月,而后去了宗祠。慕容澜在宗祠发现了老皇帝生前的手札,其中有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国师曾言,云澈出生之日帝星与煞星相继临世,命其为太子,可避祸,否则皇室式微,递一世而亡。朕念其年幼,非嫡非长,未信国师之语,后一一应验。朕深感惶恐,若大魏亡于云澈之手,朕九泉之下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云澈是慕容澜的字,他诧异地看着手札,那时候,国师的预言仅剩“递一世而亡”没有成真。但慕容澜从不相信自己会成为大魏最后一个皇帝,一面施行严刑峻法,一面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前者让他成为百姓口中的“暴君”,后者又为他在朝廷里树立明君的形象。
八年了,大魏并没有衰亡,反而因为慕容澜的勤政与法令的推行,盛世太平、海晏河清。慕容澜也曾多次提出见国师,想要跟他谈一谈那个预言或是占卜点别的什么,可玉无痕每次都闭门不见。除了刚即位时那个水患的预言,玉无痕没再提供过任何帮助。渐渐地,慕容澜对他的那一点敬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满,觉得他蔑视皇权。虽然国师的地位很高,甚至超越了二丞六部和各位亲王藩王,但君主始终都凌驾于他。
若不是祖训在上,慕容澜都想直接废除国师一职了,光拿俸禄不干实事,看着就糟心。现在国师突然主动找他,结合他知道的两个预言,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国师不在紫微宫,而是在京城的至高点----占星楼。
慕容澜是第一次来占星楼,他将宫人屏退于楼外,一个人跟着神官走了进去,放眼望去,除了墙壁和螺旋而上的台阶外,再无其他。
再回头时,神官已无踪影。慕容澜只得拾级而上,缓步登上了占星台。
整个占星台上散落着珠玉,星星点点。国师身着黑袍,以黑纱覆眼,跪坐在占星台的中央。黑袍的下摆看似很随意地铺在地上,数道朱砂所绘制的符咒自黑袍之下蜿蜒出来,如一朵盛放的摩诃曼殊沙。他以占星杖柱地,似乎是跪坐在万千星辰之中。
听到脚步声,玉无痕微微偏头,准确无误地“望”向楼梯口,露出一抹笑容,慢慢起身,声音温润:“无缘竟带陛下来了占星楼。”符咒在他起身的那一瞬迅速自燃,幽蓝色的火光以他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占星台。
慕容澜压下内心的惊艳,冷冷地问他:“朕想见国师大人一面可以说难如登天,今日国师主动找朕,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啊呀,陛下圣明。”玉无痕嘴角含笑,夸得毫无诚意,“臣今日占星时发现帝星黯淡,便为陛下卜了一卦,下下签。陛下可要听?”
“神官都将朕请来了,你说朕会不会听?”慕容澜踏过落满符灰的地砖,走到玉无痕的面前,神色淡淡的。
玉无痕甩袖,浑厚的内力倾泻而出,避开慕容澜和地上的珠玉,将灰烬卷起,从天窗中送了出去,在帝王愈加不耐的神色下再次开口,吟诵出那句卜辞:“月照天书,忽遭云雾,前路神鬼难测,唯得篁径润玉,方可破解。”
“篁径润玉……”慕容澜重复了一遍,心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来得及抓住,也不去纠结,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朕从来不信,朕的命、还有国祚,全都与缥缈的星辰相联系,简直笑话。”
玉无痕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轻叹一声,将占星杖当做盲人用的竹杖,摸索着往楼下走:“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爱信不信。即便不信,也要心存敬畏。”
慕容澜没有动,他站在满地珠玉之中,看着国师的背影,问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问的话:“那国师说说,大魏、还有朕,剩多少寿数?”
玉无痕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身形一顿,沉默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原本清越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仿佛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却不带丝毫个人情绪:“陛下已经即位八年了,如果臣说,陛下等不到第二个八年,陛下信不信?”他只是这出戏的旁观者,即使知道了结局也不能去改变,自嘲地笑笑,“反正陛下也不信臣,又问臣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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