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搅了稀泥,张紊望着荷花边那鳖身若隐若现,心道:怪了,怎觉得这鳖在恨恨看我?
他也不是细致的人,小舟身后的水痕渐消,一如他将将此事抛诸脑后。
这便是:小少爷跳脱救荷,为日后埋了祸根。
毕竟是后话了。
他优哉游哉地上了岸,摸了锭碎银与船家,“喏,压压惊去。”
船家惊后有喜,且是喜出望外,口里不住道谢,点头哈腰。
张紊略略有些不屑,睨他一眼,一转身,潇洒走了。
他回到家里,赏荷的人还未归来,便去缠他奶娘,撒娇道,“刘妈妈,我饿着了,给我热些吃的罢?”
可把他奶娘心疼死了,一摸他身上,“哟,怎么湿的?别是去玩了水的。”
“刘妈妈,先弄些吃的与我嘛。”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了我的小祖宗,别着了凉!”
张紊腻笑着,往他奶娘脸上重重亲了口,“晓得晓得。”
奶娘一出去,他便直截扒了湿哒哒的底裤,信手扔了,只裹着那层零乱单衣,跷睡在罗汉椅上。
03
这时有个他娘房里的小丫头正巧端了果盆进来,见他这般坐着,骇了一跳,面色霎时红了,张紊见她可爱,便想逗她,“你叫甚名?”
“多大了?”
那丫头又怕他,又觉他俊美,含羞趋步,磕磕绊绊地说道,“奴家……小云,十五了……”
张紊正要说话,耳尖听得前院吵闹,赶忙要捡了裤子躲回房里,不想他爹这拨人今日脚步大,说话便已进了堂屋,当即一声暴吼:“孽畜,成何体统!”
吼得他一缩脖子,撅起了嘴。
他侧头望去,老弱妇孺中独独一个庾定胥最为惹眼,这人一丝表情都无,张紊本就烦恼,一见他,火气也梗了起来。
“有甚好成何体统的!”
他爹不料他还嘴,一双桃花眼又是一瞪,“反了不成!”顺手把庾定胥一扯,“定胥,那事你要尽早去跑!”
庾定胥恭恭敬敬,“定胥知道。”
张紊气急败坏,怒哼一声,扭头奔入屋内。
刘妈妈在门口探看,正对上庾定胥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心下了然,便轻手轻脚退出去,从侧苑绕了。
到他房前,刘妈妈哄到,“紊儿,还吃东西么?”
少顷门开,张紊接过她手中盘盏,“刘妈妈你辛苦了。”
奶娘晓得他忿忿不平,一摸他头顶圆圆发髻,“何必要气你爹,都是为你好。”
张紊一口塞一块双色豆糕,“我生就头疼读书做官,他又不是不晓得。”
刘妈妈想说他少时读书过目不忘,又想说他心思敏捷能举一反十,到了嘴边却悉数吞了下去。
面前这青年两颊吃得鼓鼓囊囊,确已成人,而早非孩童。
由不得暗暗叹气。
庾定胥办事雷厉风行,过了两日便登门对张父道,业已妥当。
张紊彼时正拎着鲜荔枝酒晃晃荡荡地进来,手里还捉一枝凤仙花,堂屋里两人齐齐对他注目,他心下咯噔一响,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
“吴县主簿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回去收拾行装,不日就去上任。”
张紊索性晚膳也不吃了,眼一垂,扔了花,还要扔酒,想了想,还是提好了,只怒瞪了庾定胥一眼,风风火火冲去了自己房。
他房里有个小泥人,白描了斜飞剑眉,冷厉瞳仁,还点了红唇绛色,同庾定胥有几分相似。平素都是拿丝巾裹了,谁都不许动。现下他一进门,就捉了一排细针,粗手粗脚地插了那泥人一身。
“你这人真讨人厌!我叫你拉肚子,叫你头晕,叫你心痛!”
“当人人都有你那样才干!又人人都想入黉门仕道!讨厌至极!”
“谁要你假好心!”
……
他在那絮絮叨叨地骂,窗前挂的一只鹩哥在笼内上蹿下跳,“庾定胥!庾定胥!”
声音清樾婉转,听得张紊做贼一般往窗前向外四处环顾。
半分人影也没见着。
“鹊蚁!你这坏鸟!”
鹩哥晓得主人怪罪,便点头并爪,状如悔过,尖喙一开一并,“去王家,要去王家。”
张紊拍落坛上新泥,畅饮一大口,暗忖:反正庾定胥在这里,我老子恐怕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我,既然要去吴县,同王叔叔道个别也好,家里呆着烦闷,不如现在就去。
说走就走,他放下酒坛去拎鸟笼,揣了少许银钱,趁着天昏,从柴房后门溜了出去。鹩哥晓得要去王家,在笼子里头左右扑腾,黑色绒羽四下散落,说不出的高兴。
这只鹩哥,本是他娘养的,叫吉祥,只是他娘喜抹牌,疏于喂养,他看见了,便拎了回来,放在自己偏院里,他王叔叔偶然遇到,笑曰,“这只鹩哥不是寻常鹩哥,你要好生养。”
王衮是江浙首富,他说不是寻常,自是非比寻常。
果然过几日张紊便发觉,这只鹩哥能预测风雨,十言九准,遂为他改名鹊蚁,取意乃鹊知风,蚁知雨。
04
出张府,雇一辆马车,去王家南苑,要跑半个时辰。
到三望楼前,车驾再不能前行,张紊提着鹊蚁下来,揉了揉肚腹,只觉又饿又困。
“王叔叔可一定要在。”
车夫拿了银钱,当即掉转马头,“少爷,那我便走了。”
张紊一望那清泉茂竹、台榭石阶,便知路途遥远,不由大叹一声,对那车夫说,“你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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